訴他是三年。老龔說得設法告訴她,在這個時代裡一個弱女子當不成思想者,要好自為之,平安度過刑期。我點點頭,心裡卻在想問題是我無法見到她啊。老龔又說怕只怕你的朋友是夏天生長的昆蟲,過不了冬啊。我嚇了一跳,問是什麼意思。老龔說世界上有些生物無法適應冬天的寒冷,便在冬天來臨時紛紛死去。有的可以越冬,像人、馬、豬、狗都屬這一類,還有一類是需要藉助冬眠來度過冬季,像蛇、青蛙這一類就是。現在看來人也是需要進入冬眠的。我說你是說躲避政治氣候的嚴冬?老龔點點頭。說盡管不是人人都有所意識,而事實上勞改農場所有的犯人都已進入了冬眠狀態,等待著春天到來後的甦醒。老龔的話使我半晌無語,他打了一個多麼恰切的比方啊。他總是能從他掌握的生物學知識中領悟出人生的意義來。我只是擔心他自己能否像他說的那樣平安過冬。
陳濤是黑天后回到“御花園”的,他撞開窩棚的門,我和老龔都驚呆了。昏暗的燈光下我們分明看見一個赤身裸體的泥猴。快看看糧食溼沒溼。聽聲音是陳濤,這時我們看見他扔在地上的一個水淋淋的大布包。我上前解布包,發現布包是他的衣褲,他是脫了衣裳包糧食防止被雨水浸溼。謝天謝地糧食沒溼。陳濤長長地吁了口氣,接著說出了那個讓我們驚駭萬分的訊息:我叫蛇咬了我完了!陳濤說完便倒在地上。我沒有這方面的經驗,一時間驚惶失措,張著手不知怎樣才好。老龔慢慢從鋪上爬起,對我說:快弄盆水來給老陳擦擦身。我諾諾照辦。擦身子的時候陳濤不時“我完了,我活不了了,我要死了”地叫喚,聲音十分淒涼。我們也顧不上安慰,全力以赴給他擦身之後,把他抬上鋪。這時老龔問他蛇咬了哪個部位,他說左腳背。老龔讓我把燈端來,藉著燈光我們在陳濤左腳背和腳脖子相連處找到了傷口。兩顆“八”狀的牙痕十分明顯,淤著紫血。
原來事故發生在回“御花園”的途中,也就是在剛剛踏進沼澤地時,陳濤發現一條蛇在泥水中緩慢爬行,當時他猶豫了一下,意識中清楚此刻不是捉蛇的時候,但終是經不住誘惑,決定將其捉拿。他追蛇捕蛇時不慎滑倒在地,這時蛇瞅準時機咬了他一口,逃走了。當時天已快黑,雨還下著。返回場部就醫已不可能,只好回到“御花園”。這就是陳濤被蛇咬的全過程。
你不能斷定咬你的是有毒蛇。老龔說。
是毒蛇,長著一顆三角形頭。陳濤說。
這不完全說明問題,長三角形頭的蛇不見得都是有毒蛇。老龔說。
陳濤開始發燒了,渾身很燙,又凍得在被窩裡打哆嗦,完全是中蛇毒的症狀。對此老龔也不再懷疑。但我們沒有對症下藥,只能硬撐,我和老龔都清楚陳濤能不能過這一關,取決於他自己的生命力。
我完了,老周。陳濤用絕望的目光看著我:那天咱們還唱打回老家去,看來我回不去了,我要死在這兒啦。老陳,你別胡思亂想,不是所有中蛇毒的人都沒救,關鍵是要有活下去的信心,精神是第一位的。我極力安慰他,我知道自己的話有多麼蒼白無力。
龔教授,平日裡我對你不尊重,沒大沒小,這都怪我政治覺悟不高,我現在提前向你道個歉,否則我死了……你不會死的,老陳,你好好睡一覺,明早就會好的。老龔安慰地說。
我不要睡,我知道一睡就醒不過來了,我,我才二十七歲呀,我還戴著帽子,我還沒結婚,嗚嗚……陳濤說著哭泣起來。
我和老龔都不知怎樣安撫他,只是木木地看著他。
我知道,是我做了孽呀,我殺了那麼多蛇,這是報應啊,嗚嗚,我發誓,只要別叫我死,以後就不再殺蛇了,嗚嗚。陳濤邊哭邊說,像對自己,又像對沼澤地裡的蛇們,我懷疑他的神志已有些不清楚了。
這時老龔也有些支撐不住了,他本來就虛弱,加上剛才一番折騰,額頭往下掉著大顆汗珠,身體也搖搖晃晃,我趕緊把他扶到鋪上讓他躺下。老龔閉了一會兒眼又睜開,讓我把油燈掛在他頭上的牆上,他從枕邊摸出一本書看起來。
陳濤漸漸安靜下來,慢慢合上眼。
雨下大了,雨聲很響。
陳濤又睜開眼,把頭歪向老龔的鋪,聲音微弱地問道:龔教授,你說神經性蛇毒和血液性蛇毒哪樣厲害呢?
我說:老龔講過血液性蛇毒厲害。但你中的肯定不是這一種毒。
你有根據麼?他問。
有,根據就是你現在還活著。我說。
陳濤將信將疑地盯著我,看得出我這句話很入他的耳。
這時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