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看管教今天來不來,來了讓管教帶走,不來咱們就送了去。
龔:等下午。
周:等管教來了好。
陳:那好吧,可咱們上午幹活,該把他怎樣處置呢?
周:把他綁在樹上。
龔:這辦法好,我綁。
陳:(向管勤)要老老實實的。
管:我不跑。
陳:老龔你動手吧。
我們在打井工地幹了一會兒活,回來後管勤不見蹤影了。我們並不吃驚,只是相互嘟囔幾句:咋叫這小子跑掉了呢?但每個人心裡都透明,該演的戲是演過了。這戲既是演給自己看的,也備以後說給管教聽。有什麼辦法呢?這就是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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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御花園遙祭
四
這是個會永遠留在記憶裡的日子。這一天收到了場部發放口糧的通知,這一天老龔病倒了,這一天陳濤被蛇咬。
老龔並不是一下子病倒的,他的身體是一天一天虛弱下去,光合作用和營養豐富的草沒有阻攔住垮下去的步伐,到十日這天早晨他沒爬起來。
本來我和老龔一起去場部運糧,老龔一病不起,陳濤就讓我留下來照顧老龔,他說那十斤半(能領多少我們早就算得一清二楚)糧食他自己也背得回來。他到“御花園”後面儲養蛇的地方捲了一條很粗的“蛇卷”系在腰上,就出發了。他說今天一定要趕回來,保證老龔當天能吃到藥(糧食)。
上午天空晴朗,中午開始變陰,沼澤地上空低垂著濃黑的烏雲,冷風一陣陣從“御花園”後面方向刮來,將窩棚颳得吱吱響。看情勢下雨是不可免的,只希望能等到陳濤回來再下。但老天不從人願,傍晚時分雨飄下來,不大,淅淅瀝瀝。我站在窩棚門口望著通向場部道路的濛濛雨簾,心急如焚。
老龔一整天都躺在鋪上,時睡時醒。醒來時我便坐在他身旁說話。這時我不知怎麼把他和崔老聯絡在一起。應該說他倆是完全不同的兩類人,一個是閱歷豐富性格銳利的軍人,一個是知識淵博性格怪僻的教書先生,可我從這不同中感受到相同的東西,那就是堂堂正正的人格以及柔軟和善的悲憫之心。他們都把我當成一個晚輩,以各自的方式對我施以關照與體恤。
我終生都不會忘記崔老臨走時對我說的那番肺腑之言,我也不會忘記老龔在吃草的時候把野菜剔出來留給我。想想這些我是既感動又內疚的,在草廟子衚衕看守所我沒能為崔老做些什麼,如果我能對昏睡中的他悉心照料,那麼孝子也就插不上手了,因此也就不容易騙取崔老的信任而得到所需要的東西,從而將崔老置於死地。在這裡,老龔身患重病,我卻什麼都不能做。陳濤讓我留下來照顧老龔,這談不上的,面對虛脫的老龔我束手無策。陳濤說得對,眼下糧食就是治老龔的藥。可我不能為老龔做一口飯,做一碗湯,只能一遍一遍讓他喝水。
我動過為老龔殺條蛇吃的念頭,就像當初我昏迷時陳濤做的那樣,可思考再三,覺得這樣是對老龔最大的褻瀆和傷害,便放棄了。將全部希望轉向陳濤即將揹回來的口糧。
老龔睡睡醒醒,醒醒睡睡,睡的時候十分的安靜,如果不是見到胸脯還在起伏,你會誤認為已經死過去了。醒來後話很多。平時他寡言少語,現在倒成了健談之人。他把他的許多事告訴我,他的童年,他的第一次戀愛,他的婚姻,他的父母兄弟姊妹,以及他對社會人生的諸多見解。也許是受到他這種袒露心胸的感染,我也向他傾吐出我自己的心聲。我著重談了我和馮俐的關係,他是過來人,我希望他能向我提出一些建議。記得有一次我向他吐露出對婚姻的失望情緒,說過向太監和和尚看齊的話。當時他持以否定態度。一個婚姻的失敗者,卻對婚姻仍心存企盼,這多少讓人覺得不可思議。前幾天從大場回來我只是輕描淡寫說接受了一次外調。不知什麼原因,我或多或少還是對陳濤有種戒備之心。趁陳濤不在,我將在大場外調人員逼迫我揭發馮俐的情況原原本本告訴了老龔。老龔聽畢哼了一聲,說這不奇怪的,什麼叫各司其職?這就是嘛。莊稼人多打糧食是豐收,工人多造機器是成果,司法人員多抓人多判人也是他們的工作成績。停會又嘆了口氣說:這是個好人蒙難的時代啊!老龔如此抨擊社會的話可以說是驚天動地的,連我聽了都有些心驚肉跳。我想老龔敢於出口一是說明他相信我不會告密,另外,大概那時他便清楚自己不久於人世了。他用不著擔心閻王爺追究什麼。當然也知道發感慨於事無補,後來就說到了一些具體問題。老龔問我馮俐判了幾年刑,我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