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子比孔子小八十多歲。孔子去世後,墨子才出生。我們知道,《春秋》經文的最後一句,就是“夏四月己丑,孔丘卒”,事在魯哀公十六年,也就是公元前479年。戰國時代,則開始於公元前403年,也就是墨子六十五歲那年。孔子去世,春秋時代就結束了。墨子在世,戰國時代也開始了。所以張蔭麟先生說,孔子給春秋時代以光彩的結束,墨子給戰國時代以光彩的開端(《中國史綱》,下引均見此書,不再註明)。 電子書 分享網站
一 儒與俠(3)
春秋與戰國有什麼相同,有什麼不同?相同的是天下無道,沒有正義和公平;不同的是,戰國時代社會更動盪,政治更黑暗,戰爭更頻繁,人民更痛苦。換句話說,春秋時期,是客客氣氣、羞羞答答、遮遮掩掩地壞;戰國時期,就改成肆無忌憚,明火執仗,殺人不眨眼睛,吃人不吐骨頭了。這一點,我們以後還會說到(請參看本書第六章第四節)。因此,生活在春秋戰國之交的墨子,感受要比孔子更強烈,態度也就更憤激。孔子雖然也對現實不滿,但他更多的還是委婉的批評和積極的建議,希望統治者有所改良。墨子的批判性和戰鬥性則更強,他幾乎毫不掩飾地表明自己的態度。看看《墨子》一書的某些篇名就知道:非攻、非樂、非命、非儒。這等於是舉著牌子,旗幟鮮明地宣佈:我反對!
墨子與孔子的第二點不同,是立場不同。孔子的立場是貴族的,甚至是統治階級的。他多半是站在統治階級的立場上,想統治階級之所想,急統治階級之所急,替他們謀劃長治久安的方略,設計天下太平的藍圖。據《論語·顏淵》,公元前517年,三十五歲的孔子曾經到齊國找工作。齊景公向他問政,孔子回答了八個字:“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齊景公說,這話說得好呀!如果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就算有的是糧食,我能吃到嘴裡嗎?看來,孔子對君主有沒有飯吃是很關心的,雖然他也關心人民有沒有飯吃。
墨子的立場則是平民的,甚至是勞動人民的。他更多地是站在勞動人民一邊,想勞動人民之所想,急勞動人民之所急,為勞動人民奔走呼號,爭取權利。為此,墨子提出了他著名的十大主張。這十大主張,包括四個方面。首先是倫理思想,這就是兼愛。這是墨子思想的總綱,後面要著重講。二是政治思想,這就是尚賢、尚同、非攻。三是經濟思想,這就是節用、節葬、非樂。四是宗教思想,這就是天志、明鬼、非命(請參看李小龍《墨子譯註·前言》)。這些主張,便都與他的立場有關。
比方說,墨子反對儒家主張的禮,也反對儒家主張的樂。反對禮,好理解。因為禮講尊卑,不講平等,這就與墨子的理念相悖。那麼,為什麼要反對樂呢?原來,中國古代的“樂”,是一個含糊的概念。它有時候單指音樂藝術,有時候泛指一切娛樂。更多的時候,則是指一種包括文學、音樂、舞蹈、美術在內的綜合藝術,即“樂舞”。這種“樂舞”的演出,需要很多人投入,協調運作。其中規模大的,相當於現在的大型綜藝晚會。對於這樣一種“樂”,墨子是反對的。為什麼呢?因為對勞動人民沒好處。在《非樂》篇,墨子說,勞動人民的憂患有三條,那就是“飢者不得食,寒者不得衣,勞者不得息”。這是勞動人民最大的憂患(民之巨患也),可是“樂”卻一點忙也幫不上。墨子問:撞擊洪鐘,敲打鳴鼓,彈奏琴瑟,吹奏竽笙,手舞足蹈,載歌載舞,就能讓老百姓有飯吃、有衣穿嗎?不能。就能實現天下大治,保證天下太平嗎?也不能。不但不能,還會添亂。因為這種大型綜藝晚會需要耗費大量的人力、物力、財力,而且耽誤生產。男人去做這件事,耽誤種田。女人去做這件事,耽誤織布。官員去做這件事,耽誤治國。這樣禍國殃民的東西,要它做甚?現在,勞動人民飯都吃不飽,衣都穿不暖,整天干活一點休息時間都沒有,你們統治階級卻在那裡窮奢極欲歌舞昇平,像話嗎?所以,墨子得出結論:“為樂非也”!
一 儒與俠(4)
墨子的這個說法,究竟對不對?也對也不對。沒錯,天下大亂,民不聊生,統治階級居然“虧奪民衣食之財”,以求聲色之娛,確實應該批判!但如果人民“聊生”呢?能不能搞?墨子可沒說。還有,文學藝術並非只有大型綜藝晚會(樂舞)一種,其他形式的“樂”能不能要?好像也不能。因為墨子並沒有說“某樂可也”、“某樂非也”,而是一言以蔽之曰“為樂非也”。這就是一篙子打翻一船的人了。更何況,勞動人民也有藝術和審美的需求,怎麼能簡單地說“為樂非也”?看來還是孟子的說法更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