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這話傳到辜鴻銘耳邊,他當場譏諷道:“誠然,然要看所辦何等事,如老媽子倒馬桶,固用不著學問。除倒馬桶外,我不知天下有何等事是無學問人可以辦得好的。”辜氏不止譏嘲,還罵袁是“賤種”。袁嘗過辜嘴皮、筆頭的厲害,有點懼怕,想和緩關係,託人請辜做他的家庭教師,月薪五百大洋,並雲勾銷此前一切恩怨。辜氏當時囊中雖然羞澀,但立即拒絕。袁世凱死時,北洋政府下令全國停止娛樂三日,以示哀悼。辜鴻銘卻特意在家中開堂會,連續三日懸燈結彩鑼鼓喧天唱大戲。
辜鴻銘身歷兩次帝制復辟,都如兒戲一般。清王朝從歷史上消失了,王公大臣們頭頂的官帽(擎蓋)也沒了。唯有張勳和辜鴻銘的辮子(傲霜枝)還拖著。不知出於何種心態,辜鴻銘在張勳六十六歲生日時,集了一副對聯贈之。聯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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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在東洋 仕在北洋(3)
荷盡已無擎雨蓋;
菊殘猶有傲霜枝。
教在北大 揚我中華(1)
辜鴻銘與北大結緣,緣於蔡元培。儘管他倆所行的“道”有所不同,在五四
運動來臨前夕,保皇黨的辜卻堅持與蔡同進同退。他有一段幽默的自嘲:“蔡元培和我,是現在中國僅有的兩個好人,我不跟他同進退,中國的好人不就要陷入孤掌難鳴的絕境嗎?”有人問“好人”作何解釋。他很從容地說:“好人就是有原則!蔡先生點了翰林之後,不肯做官而跑去革命,到現在還革命。我呢?自從跟張之洞做了前清的官,到現在還保皇。這種人什麼地方有第三個?”
1917年辜鴻銘到北大當教授,講授英文詩。羅家倫對他的形象的描繪當最具代表性:“我記得第一天他老先生拖了一條大辮子,是紅絲線夾在頭髮裡辮起來的,戴了一頂紅帽結黑緞子平頂的瓜皮帽,大搖大擺地上漢花園北大文學院的紅樓,頗是一景。”學生們對他的辮子當然覺得有趣,發笑。他說:“你們笑我,無非是因為我的辮子,我的辮子是有形的,可以剪掉,然而諸位同學腦袋裡的辮子,就不是那麼好剪的啦!”真正出語不凡。同學們戲言,誰要想一夜出名很容易,把辜先生的辮子剪掉,中外報紙準會刊登。
上課前,他給同學立三條規矩:“第一,我進來時,你們要站起來,上完課我先出去,你們才能出去。第二,我向你們問話或你們向我提問,你們都要站起來。第三,我指定背的書,你們都要背,背不出的不能坐下。”同學們懾於辜先生的大名,不敢提出異議。
他上課引經據典。今天說教學生們洋“大雅”,明天教洋“小雅”,後天要教洋“離騷”(彌爾頓的悼亡友詩)。背誦,同學們倒不怕,最怕翻譯。學生一聽要將“天地玄黃,宇宙洪荒”譯為英文,個個抓耳搔腮。他上課有時天馬行空,喜歡罵人。一次罵袁世凱,從上課鈴響罵到下課鈴響。
辜鴻銘長期受的是西方教育,在黑板上寫錯漢字的事時有發生。有次講《晏子春秋》時,他把“晏”寫成“宴”。經同學指出後,他很尷尬。一邊糾正一邊自語:“中國漢字真討厭,‘晏’與‘宴’不過把‘曰’字的部位換一下而已,字義就不同了。英語中就沒有這樣調皮搗蛋的。”有個好事的學生指出英語中也有。比如“god(上帝)”倒過來就成了“dog(狗)”了,將了他一軍。辜鴻銘一聳肩一攤手一笑了之。馮友蘭說:“他在堂上有時候也亂髮議論,擁護君主制度。有一次他說,現在社會大亂,主要原因是沒有君主。他說,比如說法律吧,你要說‘法律’(說的時候小聲),沒有人害怕;你要說‘王法’(大聲,一拍桌子),大家就害怕了,少了那個‘王’字就不行。”他講課輔以聲色,很受學生歡迎。
北大是藏龍臥虎之地,有不少洋教授,歷來受尊重。辜鴻銘卻從不把他們放在眼裡。一天,新聘的一位英國教授到教員休息室,見頭戴瓜皮帽,身著穢跡斑斑的長袍,頭上還拖條小辮子的老頭倦臥在沙發裡,洋教授衝他不懷好意地一笑。辜鴻銘也不介意,用一口純正的英語問他尊姓大名,教哪一科的。洋教授見此人說這樣地道的英語,為之一震。答道是教文學的。辜鴻銘一聽,馬上用拉丁語與他交談,那洋教授語無倫次結結巴巴,出了洋相。辜鴻銘問:“你是教西洋文學,如何對拉丁文如此隔膜?”那洋教授無言以對,倉皇逃去。
對洋人辜鴻銘歷來如此。當年在張府當幕僚時,一外國顧問起草檔案時問辜鴻銘某一英文字的用法。辜不答,跑到書架上搬了本又大又重的字典,砰地丟在洋顧問的案頭:“你自己去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