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我不能像電影裡的那些主角一樣嗎,被打中,爬起來,繼續往前衝?從未受過這麼猛烈地撞擊,左手的槍飛了出去,我人則飛向相反的方向。剛開始,肩上像是有千斤重擔。緊接著,全身痛徹心肺,心就像蹦了出來,每吸一口氣,肺就跟炸開了似的,滿嘴血腥味兒。頭昏,然後是眼花,視線變得模糊不清,我覺得自己是在向一片紅霧裡跑,越來越濃,旋轉,旋轉,旋轉……
我說不出是生還是死。痛到極限的時候,我反而掉到了一片無痛之地,沒有時間,沒有盡頭,沒有恐懼,沒有痛苦,沒有內疚。永恆,迷人。就讓我慢慢走到這片天堂裡去吧。世界因此而顯得那麼飄浮,虛假,那麼讓人厭倦。所有的忍受都毫無意義。多好啊,永遠地解脫。
聯絡員趕到身邊,把我扔上卡車。我還感覺到,他把兒子的屍體扔到了我身上。我們一直開,直到一個稍微安全點的村子才停下來。他們找來醫生。神智不清之中,我聽到他們要我放鬆,要給我動手術。光是取那顆子彈和四散的碎骨,手術就持續了八個小時。他們沒辦法繼續了,因為我失血太多。該死的彈片就隨他們去吧,醫生把傷口縫合,全力止血。整個手術只用了一點土法配製的麻醉藥。他們用樟腦和薄荷調製的藥膏為我退燒,每隔一個小時給我灌一碗藥水,不知道是什麼東西,說是用來恢復體力,這藥水極其反胃,我喝兩碗吐一碗。治我的法子有多少,我受的罪就有多少。沒有西藥,沒有抗生素,因為這裡壓根兒就找不著。完全靠自行恢復。我不知道他們在茶水裡放了什麼,反正見效了。
高燒昏迷了好幾天,當我終於醒過來的時候,我堅信自己已經下了地獄。沒辦法呼吸,說不出話,每動一下都翻江倒海地痛。這些冒著生命危險救了我的人,這些勇敢的人,一再安慰我,一切都會好的,他們會把我從這兒送出去的。我想對他們說:老天,就讓我安安靜靜地死了吧!
稍好一點,我們就上路,一站接一站。路況極差,我痛得徹心徹肺,每次清醒的時間不會超過十五分鐘。好不容易,到邊界了,回家了。瞬息之間,另一種語言在我耳邊響開了,聲音那麼的熱情洋溢,還有現代文明,空調,無處不在的喧囂,氧氣,輸液,醫院,以及我熟得不能再熟的以色列大夫,他們替代了蒼蠅的位置,在我眼前飛舞。上百種的檢查又來了。
我又變得自棄。一個同伴過來陪我,守在身邊不斷鼓勵。他握著我的胳膊,就在約瑟夫曾經握過的地方。這隻手帶來的感覺,令我陷入了無邊的苦痛。一如通向地獄的路就在眼前鋪開……我只有一個念頭:從這個充滿苦痛的地球上消失,永遠。
接下來所經歷的,和以往沒什麼兩樣。我回復了常態。
從情報效果來講,這次任務非常成功。系統執行出色。我因而得以消停了一段時間。我甚至受到一些大人物的接見,聽了無數的表揚,以及對於未來的所謂許諾。對於眼前一切,我找不到特別喜悅的感覺。
這次任務給我本來就不太正常的神經系統帶來了新創。我察覺到,我的自控能力已經一落千丈。我正滑向危險之中。
第十二章 小心你的左肩上方
2000年11月:暴力衝突再起。
2000年12月9日:巴拉克宣佈辭職。
我利用在以色列休養的幾個星期,重新安置了一下自己的私人生活,因為我的長期在外,狀況已經很不樂觀。一般來說,男人很難接受這樣的情形:他不知道和自己一起生活的人去哪裡,又幹了什麼,甚至不知道她什麼時候回來。何況我一直不想讓我的那位太清楚我的動向。這自然是出於工作保密原則,但更主要的是因為,我想平衡兩人的關係:我必須儘可能保持“平常”心態。這很難做到。每次回來,不是大病一場,就是遍體鱗傷,這很難瞞得過去。男人更喜歡女人單純,健康,永遠等著他。我顯然不是這樣的人。
我向往和諧平靜的生活,這也許是充滿暴力的職業生涯使然。我愛家的溫馨。每當我好不容易回到家裡,做的總是一成不變的幾件事:沐浴,換上舒適的衣服,美美吃一頓,隨便喝點什麼酒,聽聽音樂,在沙發上坐坐或者地毯上也行,滿心喜悅而且全身心放鬆。在難得享福的這麼幾天,我才發現自己對愛人辦公室裡的那些故事以及他的秘書小姐一無所知。太糟糕了,我本來該知道這些的。我本來可以讓他不離開我,不去娶那個人,那個漂亮的秘書小姐。
要從心理上開始改變。我的表情不再像原來那麼生硬。為了讓自己變得輕鬆,我有意表現柔弱或者假裝天真。和人面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