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古往今來,多少帝王坐在火山上懷抱美人聊以自慰,我想我不是唯一的,那不是我的過錯。這天夜晚達漁將碧奴兒悄悄引進清修堂的側殿,我從碧奴兒白玉般晶瑩豐腴的肉體上嗅到了死神來臨的氣息。碧奴兒的腕踝之上套滿了金鐲銀鏈,它們在舞蹈中奏響細碎而動聽的音樂,美豔大膽的波斯女子跳著故鄉著名的肚皮舞,從桌几上跳到地上,跳到北王達漁身邊,又從達漁身邊跳到我的懷裡,藍黑色的眼睛毫不掩飾挑逗之意,充滿激情的雙手創造了令人心動的舞姿。我目瞪口呆,我覺得美麗的死神正在溫柔地觸控我,沿著頭部和心臟徐徐而下,就像一道冰涼的水流。我聽見一個低沉的憂傷的聲音來自天穹深處,燮王荒淫至此,燮國的末日很快就會來臨了。
自蕙妃離宮後我沒有得到她的任何訊息,有時候走過御河上的石橋,我會下意識地朝橋下張望,但物是人非,楊柳樹下芳草萋萋,不再有穿白衣的女孩模仿飛鳥沿河奔跑。我想起那個品州女孩如今已遁入空門,想起曾與她擁有的一段繾綣戀情,不由得黯然神傷。
后妃們之間的齟齬和爭鬥仍然持續不斷。這些無知淺薄的婦人對大燮宮風雨飄搖的處境似懂非懂,她們熱衷於一些有關美容、服飾、生育受孕的流言蜚語,並且作出了荒唐可笑的嘗試。有一次我看見蘭妃用米醋塗滿臉部,端坐在蘭華殿前曬太陽,她的眼睛被米醋嗆得流淚不止,雙眼眼角因此紅腫潰爛了好多天,後來我聽宮女們說,蘭妃誤用了民間的美容秘方,結果落下個有苦難言的下場,蘭妃一氣之下,將那個替她塗醋的宮女打了三記耳光。
更加滑稽的是那張秘密流傳在後妃們中間的藥箋,據說那是一劑受孕得胎的良藥,當我在繁心殿上為朝臣們言辭激烈的奏疏心煩意亂的時候,我的后妃們忙於在小泥爐上煎煮草藥。那些日子不管我走到哪個嬪妃的居所,都會聞到一股古怪的帶有腥氣的藥味。後來我在菡妃那兒得知,藥箋是從她的手中流傳出去的,菡妃沉浸在她一手製造的鬧劇氣氛中,她用一種促狹自得的語調說,她們不是都妒嫉我嗎。她們不是發瘋般地想懷天子龍胎嗎?我就胡亂編了個藥方,反正吃不死人,我就成全了她們的念想吧,省得她們整天盯著我的身子咽口水。我看了看菡妃隨意亂寫的藥箋,上面羅列了十來種草藥,計有黃連、茴香、防風、貝母、白芷、當歸、乳香、連翹、何首烏、金銀花、肉蓯蓉等,最後的一味藥明顯可見菡妃對服藥者的捉弄和報復,最後的一味藥竟然是豬尿泡一副。我想那也是藥罐裡羶腥之氣的由來。
可憐。我想笑卻笑不出來,一邊撕碎藥箋一邊想像那些后妃們捏著鼻子服藥的情景,我望著菡妃驕傲地隆起的腹部,伸出手在上面撫摸了片刻,然後我問菡妃,你現在覺得很快樂是嗎?當然很快樂,陛下,我怎麼能不快樂?小天子再過兩月就要降生了。菡妃的臉上洋溢著喜悅的紅暈,她嬌憨地反問了一句,難道陛下不快樂嗎?
天知道我是否快樂。我避開了菡妃纏綿而熱烈的目光,低下頭把玩著一隻翡翠如意,我說,你怕不怕?怕不怕橫禍突降?怕不怕最後落下蕙妃那樣的下場。
不怕。我有陛下和孟夫人的庇廕,她們不敢肆意陷害我,倘若再生橫禍,陛下和孟夫人會給我作主是嗎?菡妃走近我,試探地坐到我的膝上,臃腫的體態使她的溫存顯得笨拙而索然寡味。這一瞬間我意識到自身承受的壓力如此繁複如此可怕,它們就像被山洪衝洩的巨石,一塊一塊地壘築在我脆弱的王冠之上。災禍來自宮牆以外,假如連大燮宮也被災禍所毀,人人自危,誰還幫得了誰呢?這一天快要來臨了。我突然站起來推開了菡妃,像逃一樣地走出菡妃的臥房。走到門外我突然被一種狂躁而憤怒的情緒所控制,於是我把玩月樓的瓔珞珠簾踢得東搖西晃,我對受驚的菡妃大叫道,告訴那些下賤的婦人,讓她們解開中衣等在宮門口,端文就要來了,端文就要來讓你們受孕了。我漸漸中止了與后妃們的床第生活,每夜獨居於清修堂中。突如其來的隱疾難以啟齒,它跟我沮喪而絕望的心情有關。我不願意向御醫索取治病的靈丹妙藥,對於后妃們形形色色的窺測方式裝聾作啞,拒絕所有的誘惑和暗示。我覺得我正在以最悲壯的姿態迎接末日來臨。
那是我最後的帝王歲月,我心如死灰,忠實的奴僕燕郎替代了美貌的婦人,終日陪伴在我的左右。我記得一個雷雨之夜,我和燕郎秉燭長談,細緻地回憶了年少無知時的宮廷生活,當然談得最多的是那次在品州城的微服出遊,我們互相發現品州城鬧臘八的人群給對方留下了永不磨滅的印象。夜空中雷聲轟鳴,清修堂的建築被暴雨流水濺打出一片顫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