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了想,沒有什麼要補充交代的了。真的,就是這麼簡單的一件事,怎麼最開始,卻幾乎能點燃我的怒火,讓我失態地呼嘯呢?現在,連我自己都覺得自己不可理喻、大驚小怪了。
“那好吧,你看著媽媽打掃戰場,就知道自己剛才惹了什麼麻煩了。以後如果家裡沒人,你就可以像媽媽這樣收拾。”
我笑了一下,馬上就點燃了小秒針的笑,他不好意思的摸摸頭,又點點頭。我除了對自己感到滿意,享受著成就感,還有莫名的驚詫和慨嘆。我們倆都想不到,我的話能夠被如此柔軟和“甜美”的聲音傳達,我更想不到,在孩子那兒,柔軟和甜美的傳播速度如此驚人。
我明白了,世界上真的有語言柔順劑,那就是愛。
時刻記得照照孩子這面鏡子,時刻記得自己對孩子的愛。不要讓鏡子蒙塵,不要讓愛蒙塵。
類似的事,後來還發生了多次,曾經有一回,小秒針跑過來跟我說一件事情,說時晃動著食指,直點著我的鼻尖。我的左手一把捏住他晃動的手,大聲道:“我教過你多少次了,不要用手點著別人說話,這樣很不禮貌——”我突然僵在那裡,如雷轟頂,因為發現自己的右手食指,正威脅地點著小秒針的鼻尖。
那一刻,我明白了小秒針為什麼屢教不改,那一刻,我明白了自己為什麼沒有權威,那一刻,我恨不得剁了那根愚蠢又無禮的指頭。
另外,我還有一個訣竅:萬病可用書來治。我對小秒針的習慣性暴虐是病症,複習一回《呼蘭河傳》中的祖孫情,心就柔軟了;一腔的粗糙戾氣是病症,看沈從文就安詳溫潤了。但凡離了書,便心生雜草,氣漸糙野,心性氣質都百病叢生,病從骨髓裡出,顯現在面上,第一就是面不合,氣不順,顏容尖酸氣性大,動輒暴跳又咆哮。對家人老大不客氣,對孩子尤烈。我教育小秒針過程中出現的問題,十之*,都源於此。對我來說,一間書房就是一間中藥鋪,調養心性,最是見效。其重要性無以復加。當然,這是閒話,不說也罷。
情感和意願表達(1)
殊不知,心有靈犀尚且需要一點通,憑什麼就認定別人是自己肚子裡的蛔蟲?
在我個人的受教育經歷中,“表達”是一個空白,直到今天,如何表達自己的欲求、意願、感情,對我來說仍然是個問題。比如說,我至今不善於說“要”,主動索要東西在下意識裡被認為是貪婪的、沒境界的、小人喻於利的。即使別人給了,即使這東西天經地義份內該歸我的,也還要推辭一下、客套一下,彼此推推拉拉兩個來回,才“勉強”收下。
我也不會說“不”,只有別人開口,我的舌頭每次都搶在腦髓之前應承下來。結果每每是別人也埋怨,自己也被動。耽誤了別人的事,自己也成為沒信用的人,兩敗俱傷、狼狽不堪。(直到多年後,我學會了“用建議代替拒絕”,日子才好過一些。別人再要我幫忙幹某事,可以建議他另請誰誰誰,或“為什麼不如何如何做呢”。但實踐運用起來,仍然諸多失誤。)
這個問題對紫禁城先生來說,更為突出。我在表達方面有的毛病他都有,段位更高。此外,他還有好些我沒有的毛病。他的兄弟感情很深,但基本上不說具體事物之外的任何話,更很少肢體接觸。據說他都沒有關於父母擁抱的記憶。讓他表達任何溫暖的情感(謝意、歉意、感動、愛),曾經比要他的命還可怕。如果做錯了一件事,他可以砍下一條胳膊來作為賠罪,也不能開口說聲“對不起”。他愛一個人的最高境界是,地球人都知道了,他還在堅定地否認,甚至特別創造些能夠證明他沒有在愛的言行舉止來,再在肚子深處獨自把腸子悔青悔爛。所以,我總說他是屬鴨子的,煮熟了還嘴硬。
(另一方面,紫禁城也不擅與人交流和溝通,他有一個持續至今的辦事方式,我持續至今地不習慣,遇到矛盾或問題,就只想著囫圇過去。比如我倆鬧矛盾不開心了,他就生出點事兒來,或者說點什麼哄著人笑了,或者忙點別的事打岔過去,再不行,睡一覺,也就過去了,好像這樣就沒事了。而我習慣在事後,非得好好談一次,為什麼會有這次不快,說明了什麼,透露了什麼,以後各自要如何調整,等等。這類有建設性的善後工作,他最是迴避。)
總之,我們羞於表達情感、拙於表達意願,因為孔聖人早有教導在先:巧言令色,鮮以仁。老子也說,信言不美,美言不信。會說話的人都不是好人;要說出來的感情就不是有價值的感情。彼此心心相通就不必多說什麼。禪宗更是把“無有文字語言,是真入不二法門”“不可思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