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河”、上海的“四馬路”,用一個籠統的地名作紅燈區的簡稱。究竟哪八條衚衕,就說法不一了。《清稗類鈔》載:
京師八大胡同,……即石頭衚衕、胭脂衚衕、大李紗帽衚衕、小李紗帽衚衕、百順衚衕、皮條營、陝西巷、韓家潭是也。……或謂有十條衚衕,則益以王廣福斜街、櫻桃竹斜街是也。《都門識小錄》則引用一首竹枝詞作介紹:
八大胡同自古名,
陝西百順石頭城。
韓家潭畔絃歌雜,
韓家潭。
陝西巷、百順衚衕、石頭衚衕。
王廣斜街燈火明。
萬佛寺前車輻輳;
二條營外路縱橫。
貂裘豪客知多少,簇簇胭脂坡上行。我從琉璃廠東街迤邐東去不遠,穿過桐梓衚衕,來到櫻桃斜街和鐵樹斜街,就到了八大胡同的地面了。尋找一番,得悉不少巷名在1965年已經更改。比如鐵樹衚衕,便是當年的李鐵柺斜街;大李紗帽衚衕,改稱大力衚衕;小李紗帽衚衕,改稱小力衚衕;韓家潭,改稱韓家衚衕。我不由想起王廣福斜街,在更早的時候,是叫過王寡婦斜街的。當年清人評論說:改動數字,“地名稍雅,而失其真矣”。但在今人看來,保留這類地名之 “真”,似乎並無意義,且看洋洋灑灑百餘萬字的《北京名勝古蹟辭典》,就是不設“八大胡同”辭條,讀者不難體察箇中端倪。
這裡是非常普通的舊城區。道路狹窄,街道兩側都是灰暗斑駁的圍牆。透過漆皮剝落的院門看去,院裡沒有什麼花草點綴,也沒有影壁遊廊的痕跡,見縫插針般擠滿了低矮的紅磚或灰磚平房,顯得密不透風。那平房,多半也是簡易式的,似乎沒見到捲棚頂或硬山頂的大房子。與走在鼓樓、西四一帶的小巷,沒有特別的差異。間或有幾幢二層樓的半中半西磚式建築,由於年代久遠,也已殘破不堪。對比剛剛走過的按照清代街面風格“穿靴戴帽”,粉飾一新的琉璃廠東、西街仿古建築群,再遙想當年笙管絃歌、纏頭爭擲的風流景象,今日的八大胡同便更顯得寥落和殘敗,猶如一具早已僵死的爬行動物遺蛻下來的軀殼,看不到半點溫柔鄉、銷金窩的風韻。我料想,這裡的每個院子,都有自己悲歡離合、如泣如訴的往事,躊躇許久,終覺不便串入某家,去細詢昔日金粉勾欄的詳盡情況。
二
有學者認為,妓女是人類歷史上除了祭司或巫師之外第二項最古老的職業。中國的妓院史可以上溯到兩千年前。但在清朝咸豐、同治年前,朝廷禁律較嚴,士大夫涉略花叢、挾妓冶遊,例須革職。道光十八年(1838年),莊親王奕、輔國公溥喜、鎮國公綿順等王公大臣,到東便門外的靈官廟去吸鴉片狎妓女,被當場抓獲,成為轟動一時的醜聞,道光帝下諭革去他們的爵位。因此,這一時期京師的女閭業並不興盛。文人相聚,無可遣興,常招“像姑”唱曲侑酒。所謂“像姑”,是指那些二十歲以下唱青衣花旦的男伶,語義上,是“像個姑娘”的簡稱。也有用其諧音,叫做 “相公”的。——北京人的縮略語常使人納悶,眼下時興把每乘坐十公里付十元車價的“大發”麵包計程車(計程車),說成是“面的”,便同“像姑”有異曲同工之妙。——在當時,大多是文酒之歡,稱作“好色不淫”。作為一種時尚,未必均是後人理解的斷袖之癖。像姑們的居處,就在八大胡同一帶,而以陝西巷、韓家潭為最盛。稗史中說,像姑懸牌門前,稱“某某堂”,並懸一盞角燈。庭中花木池石,室內鼎彝書畫,陳設頗為雅緻。客至,瀹茗清談,詩酒流連。“韓潭月上,比戶清歌”,堪稱當年的 “KTV”。光緒中葉,社會日趨失控,禁網漸弛,內城的口袋底、磚塔衚衕,出現了唱曲的女子歌班,其中多數暗中賣淫。八大胡同也飛出了鶯鶯燕燕。庚子之亂後,像姑煙消雲散,妓院完全佔領了八大胡同。時值“新政”,設立警察,妓院納稅,充作警費,妓院得以公開亮牌,稱為“官妓”,與警察局相得益彰。但堂名悉數改稱“清吟小班”,或某某“茶室”,興隆了二三十年。近年來,許多人出國觀光,發現國外妓女納稅,妓院只要開在指定區域內,也屬合法。紅燈區甚至可作對外開放的旅遊景點,並有一套“公共廁所”理論,便大為歎服。殊不知,在這方面,北京人早在本世紀之初,已同國際接軌。
妓院自然是出賣靈肉的地方,但僅僅看作色情場所,也是不夠的。美國曆史學家羅伊·唐娜希爾在《歷史中的性》(Sex In History)一書中認為,對盛行多妻制的中國丈夫而言,私家經營的青樓,是躲避家庭責任和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