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部分(3 / 4)

小說:二月蘭 作者:管他三七二十一

了,夠了。往事如雲如煙。像這樣不能忘記的回憶,真是太多太多了。像這些不能忘記的地方和事情,也真是太多太多了,多到我的腦袋好像就要爆裂的程度。現在,對我來說,每一個這樣的回憶,每一件這樣的事情,都彷彿成了一首耐人尋味的抒情詩。

所有這一些抒情詩都是圍繞著一個人而展現的,這個人就是馮至先生。

在長達半個多世紀的友誼中,我們雖為朋友,我心中始終把他當老師來看待。借用先師陳寅恪先生的一句詩,就是“風義平生師友間”。經過這樣長時間的親身感受,我發現馮先生是一個非常可愛,非常可親近的人。他淳樸,誠懇,不會說謊,不會虛偽,不會吹牛,不會拍馬,待人以誠,同他相處,使人如坐春風中。我從來沒有見他發過脾氣。前幾天,我到醫院去看他的時候,他女兒姚平告訴我說,有時候她爸爸在胸中鬱積了一腔悲憤,一腔不悅。女兒說:“你發一發脾氣嘛!一發不就舒服了嗎?”他苦笑著說:“你叫我怎樣學會發脾氣呢?”

馮至先生就是庋�桓銎椒捕�制嫣兀�庋�桓雒菜破椒彩滴�黃椒駁娜恕?

古人說:“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我生性內向,懶於應對進退,怯於待人接物。但是,在八十多年的生命中,也有幾個知己。我個人認為,馮至先生就是其中之一。在漫長的開會歷程中,有多次我們住在一間屋中。我們幾乎是無話不談,對時事,對人物,對社會風習,對藝壇奇聞,我們的意見完全一致,幾乎沒有絲毫分歧。我們談話,從來用不著設防。我們直抒胸臆,盡興而談。自以為人生幸福,莫大於此。我們的友誼之所以歷久不衰,而且與時俱增,原因當然就在這裡。

兩年前,我的朋友和學生一定要為我慶祝八十誕辰,我提出來了一個條件:凡是年長於我的師友,一律不通知,不邀請。馮先生當然是在這範圍以內的。然而,到了開會的那一天,大會就要開始時,馮先生卻以耄耋之年,跋涉長途,從東郊來到西郊,來向我表示祝賀。我坐在主席臺上,瞥見他由人攙扶著走進會場,我一時目瞪口呆,萬感交集,我連忙跳下臺階,雙手扶他上來。他講了許多鼓勵的話,優美得像一首抒情詩。全場四五百人掌聲雷動,可見他的話撥動了聽眾的心絃。此情此景,我終生難忘。那一次會上,還來了許多年長於我或少幼於我的老朋友,比如吳組緗(他是坐著輪椅趕來的)、許國璋等等,情誼深重,連同所有的到會的友人,包括我家鄉聊城和臨清的舊雨新交,我都終生難忘。我是一個拙於表達但在內心深處極重感情的人。我所有的朋友對我這樣情深意厚的表示,在我這貌似花樣繁多而實單調、貌似順暢而實坎坷的生命上,塗上了一層富有生機,富於情誼的色彩,我哪裡能夠忘記呢?

………

哭馮至先生(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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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幾年來,我運交華蓋,連遭家屬和好友的喪事。人到老年,舊戚老友,宛如三秋樹葉,刪繁就簡,是自然的事。但是,就我個人來說,幾年之內,連遭大故,造物主——如果真有的話——不也太殘酷了嗎?我哭過我們全家敬愛的老祖,我哭過我的親生骨肉婉如,我哭過從清華大學就開始成為朋友的喬木。我哪裡會想到,現在又輪到我來哭馮至先生!“白髮人哭黑髮人”,固然是人生至痛。但“白髮人哭白髮人”,不也是同樣的慘痛嗎?我覺得,人們的眼淚不可能像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幾年下來,我的淚庫已經乾涸了,再沒有眼淚供我提取了。

然而,事實上卻不是這樣,完全不是這樣。前幾天,在醫院裡,我見了馮先生最後一面。他雖然還活著。然而已經不能睜眼,不能說話。我頓感,畢生知己又弱一個。我坐在會客室裡,淚如泉湧,我準備放聲一哭。他的女兒姚平連聲說:“季伯伯!你不要難過!”我調動起來了自己所有剩餘的理智力量,硬是把痛哭壓了下去。臉上還裝出笑容,甚至在淚光中作出笑容。只有我一個人知道:我的淚都流到肚子裡去了。為了馮至先生,我願意把自己淚庫中的淚一次提光,使它成為我一生中最後的一次痛哭。

嗚呼!今生已矣。如果真有一個來生,那會有多麼好。

1993年2月24日

………

懷念喬木(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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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木同志離開我們已經一年多了。我曾多次想提筆寫點懷念的文字,但都因循未果。難道是因為自己對這一位青年時代的朋友感情不深、懷念不切嗎?不,不,決不是的。正因為我懷念真感情深,我才遲遲不敢動筆,生怕褻瀆了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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