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儀態和體格看起來都特別差。甲板上的臺灣人你一句我一句地開始批評,露出大失所望、瞧不起的神色。
這個時候,老是單獨在一旁,話很少、自己看書的巖裡政男,突然插進來說話了,而且是對大家說。
“為了我們的國家,”這年輕人說,“國軍在這樣差的裝備條件下能打贏日本人,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我們要用敬佩的眼光來看他們才是啊。”
巖裡政男,後來恢復他的漢名,李登輝。
在那樣的情境裡,會說出這話的二十三歲的人,我想,同情的能力和包容的胸懷,應該不同尋常才是?
48,你來何遲遲
在碼頭、火車旁、廣場上伸長了脖子熱切等候國軍的臺灣人民固然無從想像衣衫襤褸、疲憊不堪的七十軍裡頭可能深藏著個人的委屈和情感,七十軍也無從想象,那鼓樂喧天中揮旗歡呼的臺灣群眾裡頭,同樣飽蓄著個人的隱忍和創傷,加上五十年的抑鬱。
七十軍不可能知道站立在街道兩旁列隊歡迎的人群裡,譬如吳新榮這樣的人,是怎麼想的。
東京醫科大學畢業,在臺南縣佳里鎮執業的文人醫師吳新榮,有寫日記的習慣。一九四五年九月間,坊間就已經沸沸揚揚盛傳國軍要在南部上岸,他歡欣若狂,他輾轉難眠。
九月七日,“聞此十二日中國軍要來進駐臺南,所以約朋友要去看這歷史的感激。晚上洗淨身體,飲些金蘭,大快。”
“歷史的感激”所表達的是一個在臺灣殖民地長大、在日本宗主國受精英教育的文人心中,如何充滿被壓抑的渴望和一旦釋放就澎湃的民族情懷。
九月八日,激動之餘,他在書桌前坐下,拿出毛筆寫漢詩。詩的文字天真,感情單純而心境皓潔如當空明月,彷佛漢代樂府的重現:
因為昨夜飲茶過多,半夜強睡而不眠。所以起來寫信通知黃百祿、楊榮山兩君,說此十二日要去臺南看中國軍來進駐之狀況,後寫“祖國軍歡迎歌”如左記:
旗風滿城飛鼓聲響山村
我祖國軍來你來何遲遲
五十年來暗天地
今日始見青天今日始見白日
大眾歡聲高民族氣概豪
我祖國軍來你來何堂堂
五十年來為奴隸
今日始得自由今日始得解放
自恃黃帝孫又矜明朝節
我祖國軍來你來何烈烈
五十年來破衣冠
今日始能拜祖今日始能歸族
49,一支香
但是九月十二日,國軍並沒有進駐臺南;小鮑布那艘坦克登陸艦把七十軍送到基隆港之後,先得開往越南海防港;和劉玉章的五十二軍一樣,國軍的六十二軍也在海防港等船。在各個碼頭等候遣返的人有好幾百萬,船,是不夠用的。
航海日誌透露的是,LST…847登陸艦在十一月十九日,從海防港接了六十二軍的五十五位軍官和四百九十九位士兵,駛往“福爾摩沙”,六天以後才抵達那時還稱為“打狗”的高雄港。負責接收臺灣南部的六十二軍,在十一月二十五日才在高雄上岸。
吳新榮為了見到祖國的軍隊,九月就“齋戒沐浴”,卻白等了一場。沒等到國軍,倒是十月十日國慶節先來臨了。
五十年來第一個國慶紀念,吳新榮興沖沖地騎著腳踏車趕過去。他看見臺南“滿街都是青天白日旗”,仕紳們站在郡役所露臺上,對著滿街聚集的民眾用肺腑的聲音熱烈地呼喊“大中華民國萬歲”。三十八歲的醫生吳新榮,百感交集,潸潸流下了眼淚。
彭清靠
彭明敏的父親,卻感覺不對了。彭清靠,是個享有社會清望的醫生,一九四五年十月,在全島歡騰中他被推舉為地區“歡迎委員會”的主任,負責籌備歡迎國軍的慶典和隊伍。籌備了很多天,買好足夠的鞭炮,製作歡迎旗幟,在碼頭搭好漂亮的亭子,購置大批滷肉、汽水、點心,一切都備齊了之後,通知又來了:國軍延後抵達。大家對著滿街的食物,傻了。
同樣的錯愕,又重複了好幾次。
最後,十一月二十五日,六十二軍真的到了。日軍奉令在碼頭上整齊列隊歡迎。即使戰敗,日軍的制服還是筆挺的,士兵的儀態,還是肅穆的。
軍艦進港,放下旋梯,勝利的中國軍隊,走下船來。
彭清靠、吳新榮,和滿坑滿谷高雄、臺南鄉親,看見勝利的祖國軍隊了:
第一個出現的,是個邋遢的傢伙,相貌舉止不像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