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圖第二次自殺的第二年春天,忽然飄起了鵝毛大雪。柳溪去學校接妹妹時,遇見一位瘦高個戴眼鏡的張老師。他問她為什麼不上學。她回答:“……後孃不讓我上學。”那位老師以仁慈的同情心,安排她當旁聽生,每天到學校上課。她沒有書,便和妹妹同桌,沒有本子做功課,妹妹便高興地把生字本拿給她,讓她替自己做作業,自己去玩耍。她從十三歲開始,像跳棋一樣,連跳兩步,由一年級跳到三年級,以她的聰穎,僅僅三年,便從天津木齋小學畢業。提起上小學,柳溪至為感慨,激動地說:“我一生永遠也忘不了那位救我於水深火熱之中、給我以啟蒙的恩師,是他第一個把我領上了知識的道路。”
她上中學是在河北保定女子師範學校。那時他們全家都遷到了保定,住在小城南邊,靠著城牆。初中二年級時,由於她讀了不少文學作品,便開始幻想創作小說氏在她讀到的許多作品中,當時她最喜歡廬隱女士(黃英)的那本石綠色封面的作品選集。她覺得廬隱的文筆雋永、自然、流暢、簡練,情節哀婉動人,篇篇打動她的心。柳溪說:“我至今還記得,那本選集附一張作者的照片,美麗安詳。我熟悉她的傳記,得知她早逝,還為她異常悲哀過。她的代表作《海濱故人》,我幾乎能背……”就在這一年——1939年,她十五歲的時候,便模仿著廬隱的小說,寫了第一篇作品《失意者》,投到《河北日報》。兩三天後,此作便在這家報紙的文藝版上發表出來,這就是她的處女作。這篇作品以感傷的筆觸,寫了一個少女被男人欺騙,經過種種痛苦,終於死在雪地的故事。處女作,是一個作家生命的起點,它的問世,無疑會給作者很大的鼓舞。柳溪說:“接到當天的報紙,我樂得滿屋跑。其實這是一篇真正的無病呻吟。因為我毫無這篇文章裡的生活經驗,只是受了《海濱故人》與《雷峰塔倒了》的影響,根據聽來的生活故事寫成的。所以,後來我無論如何都不願說出我這篇處女作,因為它太幼稚。不過,這篇'不祥'的作品,卻不幸地言中了我後來的戀愛生活——我終生都是一個失意者。”
在柳溪發表小說《失意者》之後,她父親從一個走街串巷賣破爛的挑筐裡,用兩毛錢買了一本魯迅的《二心集》,作為對她的獎勵。這本雜文集使她第一次知道了魯迅先生的名字。柳溪回憶說:“當時,雖然我不完全明瞭這部作品的深邃意義,但我迷上了它。我覺得,每篇作品雖然篇幅不長,但文筆辛辣,寓意深刻,富有社會意義。於是我放下廬隱的作品,便如痴如迷地讀起魯迅先生的作品來。他對黑暗社會的仇恨與詛咒,在我心裡引起強烈的共鳴,他的疾惡如仇的戰鬥精神,令我由衷地敬佩。”這時期,她一做完作業,就會閱讀魯迅的的作品《且介亭雜文》等。他們的國文課選了魯迅的《秋夜》和《故鄉》,這頗使她大開眼界:她彷彿看見閏土那銀項圈在瓜園的月色下閃亮,聽見那棗樹葉兒在秋夜中沙沙作響,這時她才發現——原來魯迅並不單是干預政治和社會的雜文家,而且還是文筆優美的小說作家呢!那時她的語文老師是一位厚古薄今的冬烘先生,他用最至高無上的美麗詞句,眉飛色舞地褒獎沈三白的《浮生六記》中的《兒時記趣》,而用最粗俗的語言,對魯迅先生的作品進行挑剔。她不同意老師對魯迅先生的批評,但又說不出自己的理由。柳溪說:“從此以後,我就到圖書館去找魯迅先生的文學作品閱讀。祥林嫂的不幸命運使我同情落淚,但我當時最感趣的是《社戲》。那烏篷小船,那水鄉的風光,特別是躲到地裡去燒豆秧的情節,簡直使我著迷。我想,要是我能燒一枝豆秧吃該有多好啊!”
柳溪說,在藝術上她是一個泛愛主義者。稍後,她又迷上了果戈理。她喜歡《巡按》、《死魂靈》、《狂人日記》、《密爾格拉得》以及其他短篇小說。他那幽默諷刺的文筆,含淚的微笑,對祖國熱烈的愛,及對黑暗勢力的憤怒與奚落,都使她欽佩得為之傾倒。於是,她又開始向這位俄國藝術大師學習,保定古蓮池圖書館成了她最迷戀、為之流連忘返的場所。
“說實話,我覺得我以後所寫的東西,許多地方可以看出是受了果戈理不少的影響。”柳溪說,“但就在這一時期,我好像是開雜貨鋪似的,又是進來許多新貨,吸收了許多味道不同的營養:我既讀高爾基的短篇、長篇,又讀塞萬提司的《堂·吉河德》。既讀法捷耶夫的《毀滅》、綏拉菲摩維支的《鐵流》,又讀屠格涅夫的《貴族之家》、《煙》、《羅亭》等等,和中國的明清小說。這種情況,正像一個孩子需要攝取大量的、多方面的營養那樣,我以為任何一種真正的藝術,不論是哪種風格,哪種流派,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