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硯沒對她仍自稱“民女”發難,只喚人上前,遞給她一張帕子。
“阿縈額間都是汗,先擦擦吧。”
晏樂縈抬手接過,又聽他道:“玉衡苑份例的冰不夠?你著人來問朕,朕會叫人補齊。”
“這麼好?”
“嗯。”季硯微頓,“你一貫怕熱。”
晏樂縈笑了,杏眸成了一道彎月,“是啊,陛下還記得,從前民女到了夏日就嚷著熱。”
如此自然的對白,就如往昔。
彼此卻是心思各異。
如何能不記得呢?季硯與她對視,一眼望進她那雙清凌凌的眸子,依舊那般澄然。
可如今他卻已看透,這般明亮的眼,明媚又無害,含情又嬌怯。
擁有這雙眼的主人卻不是如此表面。
他又為她夾了一道菜,神色不明,“嗯,那時你來找朕,也是窩在屋裡。待冰鑑裡的冰融了,才捨得出來走兩步。”
樹影婆娑,蟬鳴越盛。
晏樂縈彷彿回想起舊年裡,冰塊消融,躁熱又起,她被熱醒了,迷迷糊糊跑去院裡,一眼瞧見嫻靜的少年端書而坐的模樣。
他說怕進屋的動靜擾她好夢,乾脆在樹下靜讀。
“……那民女想要滿屋子都鋪滿冰鑑,這樣民女走到哪兒都能涼快,怎麼樣?”晏樂縈又道。
季硯扯動唇角,“你在江南那畫舫中,也是如此?”
“是啊。”晏樂縈明眸彎起,含糊應著。
季硯不置可否,可恍惚間,他好似真的眉目溫和,縱容寵溺。
他又向她話起許多舊事,眉眼間盡是追憶,許多事晏樂縈都不曾記得,被他以平靜又輕緩的語氣說出,倒還真讓人起了幾分感慨。
只是……
這樣的溫和,是重逢後晏樂縈從未瞧見過的。
若說曾經的他是被布一圈圈緊纏的無害兵刃,重逢後的他,則更像是已出鞘的刀,鋒利,兇戾,還總想把刀尖對著她,總令她憂心驚懼,無法放下提防。
舊年已然過去。
果然,她眼見著眉眼鬆懈後,季硯又抬手為她夾了一道菜,只道:“多吃些。”
她望向碟中,是一道青梅涼糕,碧色瑩瑩,晶潤剔透。
可她已經不再喜歡吃青梅。
佯裝的美好被打破,在她伸手夾菜的那一瞬,伺候的宮人復又上前奉了新菜,晏樂縈瞥過,是一道看著半生不熟的醬牛肉。
絳紅色瞧著不知是醬,還是血絲,實在倒人胃口。
晏樂縈勉力扯動唇角,沒有刻意避開那道菜,也不願去夾。
因為如此烹飪的手法,正是季淮最愛的。
季淮這人愛偽裝,還有諸多詭異偏好,喜食半生不熟的肉便是其中之一的怪癖。
這是季硯今日的試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