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過天晴,風捲殘雲,江南的春意盎然,只在入夜時分,略微襲來一絲涼意。
“嘎吱——”
祠堂的門被人從外面開啟,那人腳步沉重,走得緩慢。
謝杳聞聲驚醒,瞥了瞥一旁昏睡的兄長,若是進了賊,他怕也是不知道的。
她艱難起身,半日未動,哪怕是習武之身,也很難動彈自如。
“昭昭,慢些起身。”
謝杳認出那人的聲音,舒了口氣。
“阿孃,我就知道你會來。”
“噓——”
高晏指了指一旁的謝景,暗示謝杳放低聲音,不要把他吵醒。
她扶著謝杳走到蒲團處坐下,又側身將帶來的斗篷蓋到謝景身上,待蓋好後才緩緩開口:“昭昭心有不甘,可是因為太子殿下?”
謝杳微微點頭,又用力地搖了搖頭,“我固然心悅太子殿下,可與情誼相比,江寧侯府數百口人的性命更重,我決不能棄之不顧。”
她頓了頓,最終決定將心中所疑告知母親,“女兒於西北走了一遭,深覺國朝積弊。帝王涼薄,朝堂黨爭不斷,以權謀私,斂財暴利,各州府賦稅繁重,百姓艱辛。女兒不甘,委實不敢將前路寄於這樣的朝廷。”
“昭昭所言不假。”
高晏恬然一笑,目光溫柔似水,“只是昭昭不知,大晟建朝前,天下四分五裂,戰亂不休,國不復國,統一是大勢所趨,民心所向,時至今日,亦不敢說分而各治的妄言。天下興亡,都是一將功成萬骨枯,誰也不願輕易打破如今的平靜局面,哪怕這是水中花,鏡中月。”
謝杳豁然開朗,思緒漸漸變得清明。
不日,聖上賜婚的旨意便到了江寧。
江寧侯府上上下下都忙碌了起來,籌備起婚嫁的物什,謝杳小心翼翼地避開他們,是這府上唯一的閒人。
她倒也不甚在意,樂得清閒。
人生行路,如濤濤江水,奔湧向前,途中或受制而阻,或匯它江流,卻終不會逆轉倒行。
太子妃也好,世家女也罷,她從來都是她自己,不會為名號所累,也絕不會因任何人、任何事停下腳步。
***
朔光十八年九月初九前夕,江寧侯府闔家北上,直驅長安。
謝杳亦不例外,她幾番苦求,終於得以與哥哥同乘。
“昭昭,待兄長完婚後,便要與永樂公主同居洛陽,父親母親就要交由你來看顧了。”謝景囑咐道。
“哥哥說反了,應是他們看顧我才對。”謝杳狡黠地眨了眨眼。
“昭昭以後作何打算?”
謝杳莞爾,“行舟千里,一睹江南風采。”
謝景眸光閃爍,輕撫過她的頭,“昭昭,兄長盼你得清風明月,做這世間來去自由的閒雲野鶴,快意此生,再無憂懼坎坷。”
“閒雲野鶴。”謝杳一字一頓地念道。
“我心向往。”
謝景掀開窗帷,一座雄偉的城池隱約出現在視線中,他憶起春闈時行過的路,心下篤定,“到洛陽了。”
謝杳不答,作勢起身。
“昭昭!”謝景一驚,連忙拉住她。
謝杳迎上他的目光,她之所以選擇與謝景同乘,便是篤定兄長會明白她的心意,放她離去。
她眉眼一彎,依舊是明媚的模樣,“謝杳祝兄長與公主比翼白首,良緣美滿,鴻案相莊。我先行一步,五日後洛陽公主府見。”
言罷,她極快地躍下馬車,身影隱沒在路旁的密林中。
謝景輕嘆,入長安觀禮對謝杳來說實在殘忍,她先行移步洛陽也好,免得碰到太子,平添煩擾。
這些時日,謝杳樂得清閒,可越是這樣他越是自責,他太瞭解她的性子,再苦再難,她也從不言語,只是一笑而過。
他心疼妹妹,可這一紙婚約牽出的陰差陽錯,無處辯駁。造化弄人,他們深陷其中,掙不脫,也逃不過。
窗外的景色在謝景眸中變換,卻都失了顏色。
秋風卷地,落葉滿長安,坊市間車水馬龍,迎來送往,一如尋常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