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盡處,竟是更涼的夜色……
長夜無眠,黎明竟讓人怯懦。
殷箏獨行在河岸之畔,撿拾著馨香的遺痕。天神的燭火之芬已幽微難辨,可燁的淚滴與深吻卻讓魔尊徘徊迷失了。他悔,他怨,他恨造化弄人……他更恨自己從來都是無用無能。
如果他的父王傷過他的心,如果他的母親抽打過他的肉身,如果世間的陰暗讓他笑著攥碎過自己的心,如果一切痛苦盡皆來自於他人,如果他曾有人可去怨憤,如果他沒有絕望到蜷縮在孤身一人的寒冷與放縱,如果他身上背過的所有苦難沒有讓他冷漠和堅硬,一切都是另一個樣子了吧……
沒有人教過他孤獨時可以去信別人,就連槐香這個願意為他而死的人,他也沒有完全放心。可燁是個意外,更是一個例外吧,因為殷箏想把自己的一切都給了她,哪怕她在騙他……鬼谷給他上過的最重要的一課,便是他內心深處的卑怯和猶豫讓他弄丟了天神的饋贈。
可而今,他依然卑怯著,因為他弄髒了自己對燁的真心。他好想離開,可他又只有一個地方想去,他只有一個歸處,而這歸處正是此刻他該離開的——那份來自於燁的溫存和牽掛。他想砸爛自己內心的糾結憂傷,因為它太痛苦了,幸福總在痛苦之後,而他的幸福他不忍心去接納……
當陽光灑向他的臉頰,他的唇角似乎浮動了一下,他終歸逃不過情劫,終歸閉上了雙眼。騰蛇的天之眼舒展開了,出現在殷箏眼前的是軒窗下少女的思念與幽怨。她微蹙的雙眉低垂的深眸寫盡了她此刻的心結。她的淚,在哪裡呢?殷箏期待著它,哪怕只是眼圈兒紅一下,他便要去找她。殷箏苦戀著燁啊!
可是,燁卻笑了。
她跳到床上輕盈起舞,躍至床下飛旋柔轉,她摘下了一件件髮飾讓它們在腳踝邊旋轉,長髮披散在肩頭如瀑般迴旋。勁舞瞬間騰轉而起,她的雙足甚至還有柔腕都變成了彎刀利劍,身體裡充盈的力量張馳在或硬或柔的舞動裡,那麼美那麼颯地舞動著她的身體還有她的情緒,她竟笑著落下淚來。
殷箏把自己凝固在了一場夢幻裡。她的確長大了,而自己似乎更渺小了。
"你為什麼要落下淚來?為什麼?是要把我困在裡面嗎?我已經無力逃脫了,也不想逃了……"
殷箏佇立著,整個人都空了。
悽切的琴聲響起,他仰望著天際張開了雙臂,哭著又笑著向後倒臥而去。那琴聲太熟悉,他閉上雙眼感受著燁指尖彈動的柔力,篝火再一次燃起,燁的手又一次冰涼地僵在他的手裡。
"等著我……讓你快樂……"
彷彿心裡捂著一層溫軟的絨羽,殷箏的快樂踏進了他的酸楚裡。彷彿是一個星辰的隕落,又恍然如大陸升起於蒼茫的海上,那麼龐巨地壓實在了殷箏的心上。他從不曾如此堅定,如此相信。
燁的琴,流動著殷箏的琴聲。那一夜,紅梅落盡了花瓣,篝火照亮了淚痕。
"箏,你懂我嗎?"
寂靜的清晨,燁只說了一句話,這一句話在殷箏心裡響了一輩子。
齊國都城距離孔裡還是有一段距離的。巫祖坐在了屋脊之上,一根細草在她的指尖纏繞著,她的嘴角有一絲笑,但那笑是苦的。平靜的日子過了太久,她知道忙碌又要開始了,或者不能稱之為忙碌的,因為魔尊要覺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