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
隱隱的雷聲,吵得王桂華心煩。
她坐起來,開啟留聲機,佛音又開始填滿整個家。
陶臨和大兒媳睡得早。
陶臨已經習慣聽著“南無阿彌陀佛”入睡了,因此只是皺了皺眉,又陷入深眠。
但是大兒媳已經睡不著了。
她翻了翻身,最後還是起床,出了門又回來,拿起桌上的鼻塞,坐在梳妝鏡前,慢慢塞進自己的鼻子。
外頭傳來說話聲。
“媽,你怎麼還不睡?”
陶梓往大哥屋那頭看了看,壓低聲音:“媽,老張媳婦又出事了。”
無論遇到什麼事,王桂華永遠不急不徐,端莊穩重。
“說吧。”
“老張媳婦……死了。”
大兒媳抬頭。
王桂華點起香,飄竄的菸灰,落在青石爐上。
“怎麼死的?”
“不知道。”陶梓說,“是一個女孩發現的,她說她想找蘇小姐說說話。”
“一進屋,就看見蘇小姐半個身體倒掛在地上。”
“還流了好多血。”
陶梓又說:“一嵐和亓越陽去看了,還叫了老李。老李給蘇小姐餵了藥,但是人沒救回來。”
“亓越陽說,老張家裡,讓跟媽你報備一聲。”
陶梓問:“媽,這有什麼好報備的?蘇小姐死就死了,難道還要你去給她下葬嗎?”
王桂華淡淡地說:“你張叔還說了什麼沒有?”
“那我哪知道,你得問亓越陽去了。”
陶梓又想起來:“亓越陽留在老張家幫忙了。”
“一嵐呢?”
“一嵐按你吩咐,去給陶富家送肉,”陶梓說,“下雨了嘛,陶富家連把傘都沒有,陶富他姐就讓一嵐留下睡了。”
王桂華抬眼。
她坐在廊下,香上的火點在昏暗中明明滅滅。
“再有下次,你也先住人家裡,不用冒著雨回來。”
“我可不跟陶富一起睡。”
王桂華笑了一下,“嬌氣。”
“那也是媽你慣出來的。”
“你啊,以後娶媳婦,是討不到你大嫂那種咯。”
“大嫂怎麼?”
大兒媳屏住呼吸,留心去聽屋外的回答。但王桂華只是淡淡地說了下去。
“陶從說了,這段時間要忙祭祀的事情,過後再給你找媳婦。”
“媽,我都說了不要了,我看不上。”
“也是,”王桂華抖掉手上的香灰,“陶從眼皮子淺,他找的那幾個,配嚴老二還好說,配你確實不行。”
陶梓皺起眉,他張了張口,最後什麼也沒說。
大兒媳又輕輕摘下了鼻塞。
蘇小姐死了。
銅鏡裡,她的目光先落在自己秀氣的臉上,而後往後,看到床上熟睡的人影。
桌上放著盒雪花膏。
她恍惚地想起來,這是陶富給他姐姐陶依買的。說是養手。
大兒媳不用做農活,老太太愛僱工,但是她的手遠不如蘇小姐的白皙光滑。
雪花膏塗在手背,像往黃土上撒了鹽。
……
“一嵐,你也塗點。”
陶依開啟雪花膏的紅罐子,用指尖挖了一坨出來。
林一嵐伸出手。
陶依細細地給她抹勻了。
她笑著問:“香不香?”
林一嵐點點頭。
陶依說:“是小富給我的。一嵐,你要的話,我讓他給你帶幾盒。”
陶依長得白淨勻亭,說話也是輕聲細語。
她把雪花膏放回小箱子裡。
林一嵐看到箱子裡有很多小玩意,廟會的剪紙、胭脂、幾張紙,還有一支細細的鐲子,缺了一塊,又被鑲進一顆綠珠子。
那抹綠,在幽黃的燈下,也顯得深了起來。
“怎麼了嗎?”
陶依拿起鐲子,“好看吧?這也是我弟弟送我的。”
她戴到手上,欣賞了一下,又小心翼翼地收好。
又打雷了。
她們關上了燈,睡在一起,兩個女孩蓋一床被子。
陶依輕聲問:“最近大強他們,是不是沒去找你了?”
屋裡灰濛濛的,雨停了,外頭落進月光,她看到林一嵐清圓的眼眨了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