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久沒來高家寨子了?靈生看著這個最近在夢裡經常出現的寨子,既陌生又熟悉。
好久沒有來了,但是夢裡是常來的,就在最近。她是來參加什麼人的喪儀的,好像是高星的,又好像不是。夢裡,她沒有參加葬禮應有的悲傷。一絲也沒有。
門前道路兩旁的花椒樹,夢裡不知見過多少回,隱隱約約的,恍惚如另一個世界。
只是沒想到,院牆外的老梨樹居然開得這麼繁華。夢裡可沒有花開。
老梨樹花開如雪。老梨樹比高星年長,對高星來說是自古已有之。像一個曾經守護他成長的長輩。如今,它一如既往地茂盛,絢麗;它的小主人卻要很快地隕落了。
走到樹下,風有意無意地做出一陣動靜,花兒便從樹頭枝尾悠悠地飄蕩,溫柔地落在小主人的肩頭。小主人駐足仰望,像小時候一樣以他的臉接住一片片的花瓣,像小時候頑皮的他。只是如今那張曾經稚嫩的面容已經瘦脫形了,竟落成了當年老主人的臉。
是老主人回來了嗎?
老梨樹以為真的是老主人回來了吧,它以更多的落花撫慰他的臉,令他感慨,微微顫抖著。
老梨樹下那口水井還在,並沒有荒廢。高星要求過大哥,不可荒廢了它。於是,大哥保留了它,完好無損的保留著。即便是自來水管佈滿了裡裡外外,方便了全家人的生活,但是夏季炎熱的時候,總是習慣了要絞一桶井水出來解渴的。那味道跟冰凍礦泉水是不一樣的。
深井裡打出來的水,那樣清冽,那樣甘甜。
高星想要親自絞一桶井水來嚐嚐,最終不能夠。大哥親自絞了上來,還是那隻老木桶,那隻老葫蘆瓜瓢,這些都是按照高星的意願儲存下來的。像古董一樣,收留了幾十年,今天都又拿出來了。
“我走後,都扔了吧。都扔了吧。把井也填了吧。”
“為什麼?扔了做什麼?填了做什麼?好好的。”
“你原是聽了我的建議儲存下來的。多麻煩呀,又沒有多大用處,都扔了省事。”
“你說的那樣喪氣,不會有那些事兒的。好好熬藥吃,想這些亂七八糟的做什麼?像個女人一樣扭捏。”
村子裡遠近的鄰居都來看高星了。
堂屋裡火塘明晃晃地燒著,人聲高高低低地在老屋子上空流傳。像極了靈生的夢境。
靈生心慌地逃出屋子,坐在老梨樹下,老井旁。想哭,卻又哭不出來。她以為自己很崩潰,很悲傷,卻更多的是麻木,她像是根本沒有感覺一樣。
這是怎麼了?因為要來的,將會避無可避,所以選擇了欣然接受嗎?
夜裡還是起風了。梨花早已落滿了靈生全身,地上也鋪了一層,沒有月光的夜色下,白雪似的一層,發著不一樣的光。
如夢如幻,夢境和現實不分家。此刻,靈生相信了所有近乎迷信的傳說,好像她自己已經親身經歷了。
夢裡隱約的哭喪的聲音,幻覺傳進了靈生的耳朵裡。她用盡全力去聆聽,去分辨。只有屋裡傳來人們嗡嗡的閒聊聲。
屋裡人明明很多,但噪聲卻不大。大家都嚴肅,小心,神色凝重。
因為有病人。有一個即將不久於人世的重症病人。
這位病人是他們從小看長大的,或是他們的發小,或是小學同窗,也有小學到初中,甚至高中都同窗過的;還有作為高星的叔伯的,堂兄弟姐妹的。
那位住在溝那邊的中年婦女,坐在人群中抹眼淚的,小時候與高星一起放過幾天牛的。兩家大人曾經隨口給他們許下娃娃親,姑娘曾經當過真,以為長大後她是會嫁給高星的。只是高星越來越有出息,越走越遠,娃娃親的事不了了之。
門不當戶不對的,怎麼能成?
興許姑娘曾經傷心難過,偷偷流過的眼淚不知有多少。但是高星是沒有感覺的,他從頭到尾只當那是一個玩笑,父輩們閒來對飲兩盅時,說來下酒的玩笑而已。
高星一直覺得兒時的夥伴永遠是親切的,他並不知道姑娘是另一番心境。
高星偶然發現,已成為中年婦女的兒時夥伴在流淚。他一點也不懷疑那眼淚是為他流的,多麼純樸善良的小夥伴,他們小時候的情誼還在呢。
高星想要安慰一下那中年的小夥伴,告訴她不必為他感到悲傷,人人都是要走這條路的,只是早晚而已,沒有什麼可傷懷的。
但是人那麼多,不方便安慰的,於是乾脆別過臉去,不看她,省得難為情。
大家說是來探病,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