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可以死——
她自己怎麼辦,她自己該怎麼辦?
一直坐到三更天。人去樓空,只一盞孤燈,撲朔迷離地燃著。
侍女怯生生地報了一聲,“長郡主,澗主的人將咱們殿的品相好的物件都搬去了。”
芳娉慘然冷笑。
品相好?那些俗物算什麼好東西?想著爹孃在世的時候,悠然河燕之山的多少奇珍異寶、和璧隋珠都送到皇甫世家的逍遙堂中。那盛況……珍珠如土金如鐵,白玉為堂翡翠做馬。
她愛的過往,金燦燦地迷住她的眼……逍遙堂的繁華盛況之中,那年的小姑娘,是萬眾矚目的掌上明珠,尊貴至極。八歲的小人兒,過壽誕了,父親送了一對夜明珠,命宮人鑲嵌在鞋子上。夜裡,她在悠長的迴廊上行走,也如嫦娥一般,腳踩明月,足踏星漢。不,她就是嫦娥呀。
這天下的父母,哪個不是將兒女視若珍寶,但並非誰都能將夜明珠鑲在兒女的鞋子上。是權力,是逍遙堂的那尊寶座,愛也是需要金銀的代價。權力和金錢最能表達愛吧,至少,是她要的“愛”。
一張笑臉上,苦楚靜靜地流淌著。
曾幾何時,她以為爹爹去了,至少還有巍鳴,終有一日,待他榮登大位,也會是廕庇她的一片天,保她榮華尊寵,可是,連他也——
恨只恨,是個女人身,雖生在高山之巔大樹之下,卻仍舊是那枝蔓下的蒲草,可憐兮兮地懇求著大樹的庇護,他們卻負她而去……
區區婦孺,如案上魚肉,何以自保?
芳娉抬眼望向侍女,淚眼漣漣。
大難臨頭,忽然堅定。狠狠地將頭上的一隻金步搖扯下來,帶著她精貴的髮絲,頭皮一緊,一隻魂都要從發頂拽出來,她要脫胎換骨,重新來過。
遞給侍女,“塞給門外的看守,讓他告訴舅父,芳娉有一事相求。”
從懿滄群處出來已經是清晨,一顆小小的太陽貼在遠處的天邊,沒有熱度,簡直不像個太陽。芳娉隨著個懿花澗的信使惶惶穿過逍遙堂。
畫室之內,有股淡淡的墨香,令她恍然。
芳娉一抬頭,見到一個與自己神似的女人面對面,心裡很奇異地疼了一下。
牆上掛著兩幅美人圖,一副是她自己,穿著她最愛的百鳥朝鳳大氅,人面桃花,滿目春風。她簡直認不出了。她嫉妒的人,不過是她自己,確切地說,是活在過去的自己,因為她的幸福永遠消減著,一日不比一日。她並不覺得自己貪得無厭,那些榮光,那些寵愛,本就屬於她呀,是命運殘忍,從她手中奪了去。她不甘。
另一幅是離櫻的畫像,清清冷冷,疏疏淡淡,與世無爭的模樣。
生而為人,怎能不爭?
信使指了指畫像,“長郡主,這就是要送到懿滄澗去的畫像。您過目。”
芳娉走到畫像前,恨恨地將離櫻的畫像扯下來,晚一步,都想要反悔了似的。她淚眼盈盈,拿出了偷樑換柱的另一幅。
畫軸滾動,徐徐地露出美人背影,站在輕風之中,不見容顏。是一副沒有臉的畫。
長姐如母,含辛茹苦地將她護著長大了,這一劫,算是她對自己的償還吧……也是種應該。
芳聘決絕然,再次昂起了長郡主的頭,喝令信使將兩幅畫像送往懿花澗的未來駙馬處。
天亮之後,便有信使前來取畫,她目送著兩幅畫像被裝入盒中,嘴角笑意淺現。
第二日,她又做回那個溫良淑德的長姐了。牽著離櫻,穿著素服孝衣,唯唯諾諾地入了逍遙堂大殿,忍辱偷生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