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處,太刻意了,刻意不去看他。
她不想見他?沒什麼好生氣地連連推開他,他的好意,他的道歉,統統讓自己氣惱。自己慣不是個小肚雞腸的人,遊俠之身,多少江湖好友,都是一杯酒,一招拳,便成了生死之交,喝酒暢遊,席地而睡,她的那般兄弟,皆是如此結交的。到了蘇穆這裡,她變得沒了道理。
然而,她朝朝暮暮地藏在這煙花之地,不肯離去,難道不是在等他?謎一樣的愁緒擾住了她的心,曲曲折折,迷迷濛濛,看不清。一定是在女兒堆裡呆久了,也沾染了她們古怪的習性,或者,是一種病,軟弱的,甜蜜地,沉溺下去,沉溺下去……
蘇穆只管端起粥,緩緩地攪動其中的小勺子,舀了一勺,遞到葉蘭的嘴邊。
她抬眼,望過去,見他定定的盯著自己。他身上有股難掩勢氣,讓人難以拒絕,她勢孤力弱。
“葉子爺的擋箭之恩,蘇穆奉粥報答吧。”
“不用。蘇穆君乃荊南掌權人,葉蘭不敢勞煩。”
“你既明白我是誰,本君之令,膽敢違抗?”他高高在上的權力,“濫用”在催她吃一碗痊癒的羹粥,看來,他是看重她的。
小勺往前遞了遞,送到唇邊,燕窩羹溫熱的暖意像是個吻,要碰到了。
一口一口,她沒來由地投降受俘,順從地任由他擺佈。還有點倔強,眼睛瞥向別處,只是那黏糯的食物緩緩進入她的身體,一股暖意入侵,小火似的煨著她心。
他心滿意足地笑了笑,目光很柔和,近乎靜謐。眼前的“小子”是塊硬骨頭,英武少年,恣意勇為,包裹在“他”瘦小身體裡的生命力,如同疾草一般瘋長,摧枯拉朽地燃燒著。蘇穆手下的小子們,也個個精進勇猛,一腔熱血,將自己破殼而出的生命交付到蘇穆的手中,誓死追隨,不同於女兒家的纏綿悱惻,男人間的感情,是連成一片的血肉之軀,粗獷而遲鈍。
“他”略有不同,蘇穆有點看不清。
幾日後,葉蘭傷愈,整個人也精神煥發,過往的那些古怪,她權當是隨病痛而來的症狀,病好了,一切也該煙消雲散了,拋諸腦後。她並未打算與蘇穆再見,只是禮節性告知了含露。臨走那日,出了房門,就見蘇穆帶著辰星與含露一處,站在逸花樓的天井裡,庭院中鳳凰樹的影子斑駁地落在他的身上,俊朗的臉上淡然著,無喜也無憂。
他背手肅立,一定睛,尋到了葉蘭,定是在等她。
葉蘭心神一慌,當真是來送別,送過了,也就真的分別了。
他款款地過來了。
“隨我來。”
也好,楚河漢界,劃分清楚,一別兩寬。
她爽利地跟在他的身後。
蘇穆閒庭信步地走在前面,青白蘭蓮錦袍箭袖,石青雲紋絲絛大帶束在腰間,只墜一塊白玉,藍瓔珞簌簌垂下,並無過多繁飾,清朗如山間明月,他一轉身,天光昏黃,一片飄逸的月光散下來,整個世界都沐浴在他的君子之風中。
一隻手輕握拳背於身後,另一隻手緊握荊南夢的長劍。
葉蘭知曉寶劍的分量,也覺察出寶劍在他心中的分量。國之利器不可示人,更何況在這岌岌可危的鸞傾城,禁武令的淫威之下。露出獠牙,是危險的。將獠牙借予旁人,更是危險的。她想起那一日,蘇穆借長劍給自己,驀地,她的臉紅了,什麼思量都不必了,這臉紅出賣了她。
繞過含露小憩,蘇穆領她步入了逸花樓的酒窖。
空氣中有濃烈的醉香。
一座四方的酒池橫亙酒窖中央,下陷於地,像是個美人沐浴的湯浴。一汪酒水,騰起薄霧般的香氣,如絲如縷,鑽進人的眼睛裡,迷住了。
燈火昏暗,繡著鸞傾城鳳凰鳥的藍綢青紗,從當空垂下來,鼻子裡吸著烈酒,也要醉了,像是跟著他,躲避在一艘棚船中,漂浮於大海上,腳下發軟,心裡有點急,不知道要飄到哪兒去,前路茫茫。
“君上。”辰星猶豫地提醒著蘇穆,他對眼前的傢伙,不甚放心。
葉蘭感到了辰星防備,出於衷僕的直覺。辰星的忠誠是踏實的,堅硬的,他期待為主子效忠的人,皆是石頭一樣的性情,縱使海枯了,他們也如磐石,不可轉也。
葉蘭是個另類。
蘇穆並不介懷,他喜歡葉蘭這個變數。
蘇穆示意含露,“開啟吧。”
含露搖曳腰肢,繞過酒池,步近博物櫃。一格一格的櫃子上,七七八八擺放著各樣玲瓏的小瓶子,香蘭雜物,中藥蜜果……是調酒的配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