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堯回到自己位子上,將所有盤子裡的菜一一品嚐過了,對女傭笑著道別:“謝謝姐姐,我吃飽了。”
他鑽進了季葶房間帶的兒童房,趴在床邊的窗臺上,望著右下方,那裡能看見側庭的一角。
邱蕪瀾很少離開三樓,季堯來了半個月,除第一天見面外,再沒有和她說過話。
他發現每天下午,邱蕪瀾都會從那條路上經過,去往莊園後方,直到黃昏才會回來。
過了兩點半,季堯果然看見邱蕪瀾坐著那輛沒有門窗的簡易小車從道上離開。
奇怪的車子。
第一天和季葶參觀時,季堯就在莊園裡看見零散的好幾個。
他看向牆上的掛鐘,於心中默數。
當他數到6000時,客房被推開,飽含著隱忍憤怒的腳步踏了進來,接著浴室響起了水聲。
季饒數完8000,輕手輕腳地走了出去。
浴室的門也在此開啟,裹著浴巾的季葶冷冷地看著準備出門的兒子,“幹什麼去?”
“去找哥哥們。”季堯如實說。
女人哼出一聲意味不明地冷笑,倒也沒說什麼,往沙發走去,坐下後開啟精油揉腿,隨口一句,“來這裡後,你倒是不怎麼煩我了,以前我上個廁所你都要守在門口。”
她最煩這小雜種不分場合地貼著她,還總撒謊說看不見她會頭痛。
季堯無措地站在門前,不知如何回話。
“去啊。”季葶將精油抹在腿上,“我又不是在罵你,你要是能和他們玩得好,我還得謝謝你。”
男孩沉默片刻,衝著背對他的媽媽勾起甜軟的笑。
“好的媽媽。”
他去了窗戶下的那條內部路,對面便是薔薇園。
季堯坐在路邊的長椅上,撐著座沿遙望那些花盤大到沉重的花朵。
花和藤在他眼中化為色塊,過高的飽和度讓他眼睛泛了疼。
時不時會有這種情況。當他一個人待著時,眼前的世界就會拉伸、扭曲,最後變成奇異的色塊。
反過來說,當他和媽媽在一起時,世界就會從扭曲的色塊變成形形色色的景物。
季堯不知道那一個世界才是正常的,或許兩個世界都是正常的,就像天空的顏色總會變幻一樣,這應該也只是種正常的自然景象。
他在外面待了幾十個數,就等到了自己需要的人。
邱澤然。
“起開。”高季堯大半頭的男孩惱火地朝他跑來,“誰準你坐在這裡的!”
他像是一頭憤怒的小牛犢,眼中只有那塊可惡的紅布。
季堯待著沒動,嚇懵了一樣。
邱澤然走到他身前,一把拽著他的胳膊,把他從長椅上扯了下來。
“這是我們和母親的位置,你也配坐在這裡!”他氣不過地踹了季堯幾腳,身後站著的雙胞胎哥哥並無阻攔的意思。
“對、對不起……”季堯囁語著,連連後退,“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什麼?”邱澤然大吼,“你不知道你媽媽是小三?不知道這裡不是你的家?這裡的人都姓邱,你姓什麼你自己不知道!”
他說著就上手去抓季堯的頭髮。
在季葶和邱夫人的諸多相似之中,數頭髮最為相似。她們都是帶一點曲度的自然捲,如綢如緞,亦如水下搖曳的海藻。
季堯遺傳了媽媽的頭髮,這使得他更像一隻洋娃娃,也更加激怒了母親病逝不到一年的邱澤然。
他抓著季堯的頭髮往牆上磕,邱澤安沒有制止弟弟,只是說:“換個地方,姐姐快要下課回來了。”
“有什麼關係,”邱澤然不以為意,“他敢坐在這裡,姐姐知道了也會想揍他!”
額頭撞在粗礪的牆面上,直擊骨頭的痛楚中,季堯瞥見牆角匆匆閃過的裙角。
是女僕的衣服。
所有傭人都自覺迴避,假裝沒有看到。
“注意分寸。”邱澤安提醒道,“別給家裡惹麻煩。”
邱澤然沒空回話,他左臂格著季堯細嫩的脖子,把他壓在牆上,右手提拳往他肋下砸。
成套的動作、陰狠的部位,無一不說明這位將將八歲的小少爺受過格鬥訓練。
第一拳下去,季堯臉色煞白。
他捱過很多次季葶的打,可沒有一次比這一拳更加痛苦。
他痛得流出了眼淚,卻沒有再道歉,也沒有求饒,只是持續默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