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到家不到半個時辰,李子蓮到家了,看來是踩著我們的腳後跟來的。她和我媽叮咚嗆,嗆叮咚一直吵到後半夜,昨晚睡得太晚了,天亮起來有些遲。太陽紅通通的,我蹲在我家東南角刷牙,臉還沒有洗,那下面就是豬圈,餵了三四頭豬,宅坡上有棵大泡桐樹,我們兩個人摟不過來,抬眼一看,汪嘴那兒好像站個人,一開始不曾注意,直到我媽割豬草回來,“她是誰?她是找你的嗎?她已經在那裡站很長時間了,一直往我們家看!”
“是嗎?我不確定!”實際上經我媽提醒之後,我只看一眼,就把她認出來了,我不想讓我媽多想,看到她,我更多想想起是李瑞芹,為了取悅,為了打動我:十五歲那年,讓十一歲的我,“看”了她,我當時嚇壞了,她赤裸著,我落荒而逃,一隻腳竟插入爛泥潭裡,怎麼拔也拔不出來,最終跌在裡面,那是怎樣的狼狽?洪水猛獸,一齊向我追趕,那是一個深春的日子,山芋秧子從老母子上長出,縱橫捭闔攀爬過壘起的山芋溝子,我從溝裡逃跑,多次趔趄栽倒在山芋溝子裡,這事,像過電影,在我心幕上清晰流淌。
“你不去看看?”我媽有幾分好奇。
“不去!閒的!管她是誰!”我故意拖延時間,比平時晚出門,當我走過汪嘴的時候,走在我祖父杭育杭育推土的路上,我彷彿看到他推車的影子,巴根草已經衰老,走過窪地,爬上一條筆直的東西路,那條路通向學校後頭,在向西的路上,我可以看見祖父恍惚的身影,在太陽普照的方向,祖父就深埋在那裡,墳前有棵瘦小的松樹,茅草迎風而舞,全都有齊腰深,那一抷之土,全讓草蓋住。
預備鈴響了,我才進了辦公室,心在酥癢裡炸刺。
“報告!”有學生喊。
我正在詫異,有人應了一聲,“進來!”。
沒容我坐下去,祁秀玉直奔我眼前,“李老師,對不住,昨天作業我忘交了,請你原諒!”,她放下作業本子就跑了。
我回一眼,作業好像沒有合實,我伸手翻開,裡面整整齊齊放了一塊疊好的新手帕,原來如此,她早晨去我家,是為了這個?心思縝密,小屁孩那一套,我聳聳肩,把手帕放進口袋裡。
頭一堂沒有我課,是自習課,今天輪著寫小字,可是課代表並沒有來辦公室,我只好夾著一疊小字本去教室,正走在去教室的路上,被陸校長攔住,“李子北,你去我宿舍一下,我有事要跟你談!”
我看一眼他,我們的談話有那麼重要嗎?這一定是給我小鞋穿來了,我嘆一口氣,“你稍等!今天自習課寫小字,我去教室一下,馬上來!”
“不用了!你走後,有人接手你的工作!”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我被他開除了?不能夠呀?那他這葫蘆裡:到底賣的是啥藥?
“你先去辦公室放下!抓緊來!”
他的宿舍裡,實在是簡陋得很,除了臨後窗有一張床,床上有床被子,臨門跟前,有張辦公桌,一把沉重的木椅,桌邊有個水瓶,桌上有幾個杯子。
“你請坐!”他自己坐床。
我沒有坐,只是站著,“陸校長,有事請說!”
“李子北,剛接中心校通知,你被調中心校,任張校長秘書兼職中心校圖書管理員,祝賀你,抓緊放下這邊一切,去中心校報到!”
“怎麼會是這樣?”
“這樣的機會並不多,並不是每個人都是這麼幸運的,這樣一來,你離權力中心更近了,升遷機率會更高,好好幹!”沒有腳踏車,每天要到五六里開外去上班,這對於我來說,實在是一種困難,要買腳踏車,這幾乎不可能。
“陸校長,我能不能不去?”
“你傻呀?這是多少夢寐以求想要而得不到的機會,說不定,若干年後,我們都要你提攜!”
“可眼下就有個實際困難,我解決不了!”
“什麼問題?反映給中心校長,我是磨小不壓麩!究竟是啥?”
“還是算啦,陸校長,再見,我自己克服吧!”
“李子北同志,你還是不錯的,雖然我們接觸時間短,但我還算了解你!”
“你瞭解我甚?說笑的吧?再見!”
“祝你在新的工作崗位上旗開得勝!”
我翻揚揚手,走出了校長室。
一身輕鬆走回了家。在路過我祖父墳地時,竟然一抱拳,“祖父在上,孫兒這廂有禮了!你孫兒調中心校去了!”然後,跳下路,他的墳後有個汪,風野野地吹:秋風蕭瑟,洪波湧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