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刀直入來講,伍德要做一場道別。
在加拉哈德林地圍欄旁,在師生的注目禮之下。
他又開始孤獨一人繼續踏上未知的旅途。
他記得大校門上富麗堂皇的野櫻花,記得每一個人殷切而期盼的眼神,記得唐少秋站在飛行平臺的塔樓上,朝著他要去的方向用力揮手。
他沒有回頭多說幾句
該談的,都在最後一課裡談完了。
不論是伍德普拉克,或陳玄穹都堅信,用不了一百年,或更短的時間,他的故鄉就會來到這裡,來到加拉哈德的世界。
雖然它不一樣,從裡到外,從頭到尾都不同。
它的文化模因和歷史程序都是嶄新的,與陳先生的故鄉差得太遠太遠。
它的月亮不是那個月亮,太陽也不是那個太陽。
它有神靈,也有魔鬼。
伍德不去想,騎著洋蔥繼續趕路,在樹懶鎮上休息,在老猿村吃飯,往花城大橋一路往北,去列儂的紅指甲旅店住上一晚。
舊城換了新城,新城換了更新的城。
最後搭上一班椿風鎮開往大西北的火車,在苔原的郊野,和洋蔥好聲好氣地談談。
火車站人來人往
賣酒精保健品的假藥商鋪換做東國的煉丹藥房。
牽著孩子學走路的年輕媽媽,孩子比著架勢,手中拿著一杆破桌腿作成假槍。
酒吧換新的大紅漆鍍金門,一張張招工資訊貼在紅磚牆上,厚得能防彈。
臉上長滿青春痘的小工,在給工人社團分發傳單,胸口佩著三枚華約的技工徽章。
一切還是像是工業化剛剛起步的模樣。
買了早上九點的票,伍德卻是七點就起了床。
他打理好衣著行裝,少了一隻手臂,想要用合金鐵腕去倒騰大皮箱實在是有點困難。
他現在仔細想想,為了一頭猛虎而斷腕是得不償失的感覺。
好比在椿風鎮上的太陽報社裡,以往有個大作家,叫做大衛維克托。現在大衛先生死了,又招進去幾個寫字工,去繼續寫龍與羅曼史。
總而言之,它是不可能像大衛先生活著時,那樣深刻而生動,那樣震耳發聵的。
就和這條假肢一般無二,伍德盯著它的球形關節,和手肘貼合得很緊,仿生皮料的顏色也和普通人的肌膚一般無二。
但假貨就是假貨,永遠都成不了真的。
收好皮箱,下樓給招待和老闆丟去兩張綠花錢當做小費。在旁人驚訝而凝滯的眼神中,伍德普拉克牽走了洋蔥,往墓園去。
在北方的大苔原上,深秋時節,白天很多時候都看不到太陽。
他帶著洋蔥走了一路,來到公共墓園的梯臺式建築群中。
這兒每一個石頭壘起的小符碑,都是一條生命。
不論他們以前是誰,是土匪或平民,是老爺或奴隸,是匠人或老師,是文人或武人。
現在都變成了一串串符號,一串串文字。埋進了土裡。
他還能找到露絲佩洛西,找到大衛維克托,找到路德維希普拉克,找到更多的更多的無名之輩。
從城郊吹來一陣洶湧的暖風,它如一陣狂流,揭開伍德的衣領,鑽進洋蔥的馬鬃。
伍德大喊:“走吧!洋蔥!”
洋蔥一開始是聽不明白。
伍德又說:“走!走遠一些!走吧!”
洋蔥似乎開始明白了……
……它想,自己只是一匹馬,如果離開了主子,能到哪裡去呢?
它跟了伍德很久很久,打過仗,也打過魔鬼,踢死過人,是不折不扣的禍駒。
它的眼睛很大,像是一顆鑲入黑寶石的玻璃珠那樣,好像隨時會滴出水來。
伍德:“走吧。”
洋蔥終於聽懂了
普拉克先生是不要它了。
它往前走了幾步,往郊野去了幾分。
這裡很安全,很溫暖,不用擔心掠食者,每個人都有一塊墓地,沒有橫屍荒野的死人來餵飽野狼,也沒有強壯的狼群氏族來啃它的骨和血。
伍德看不到太陽,他分不清現在是白天還是黑夜,只能照著鐘錶來計算時間。
如果凱恩老師送給他的那隻表足夠精準,他就可以準時到達火車站,不必在故地做過多的留戀。
洋蔥又往郊野去了幾步,它低下頭,四蹄焦躁不安的原地踏步,用尾巴去甩一顆老榕樹,像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