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尚好,飛簷勾破片片薄雲,嫩黃日光下淨光寺金光熠熠。
禪院內梅香四溢,窗下書桌上照例擺好文房四寶,一卷抄好的《金剛經》置於左側,墨香濃稠。
三年來每日不輟祭奠亡夫,藏書閣浩瀚如海的經書她摸了個遍,但翻閱最多的還是瓷器典籍,其次是鴻影閣繁多的賬本。
接手前鴻影閣在各地的分號幾乎入不敷出,各地掌櫃欺負萍影不精經營,不懂賬目,貪汙做假帳已成默契。
唯有效忠萍家三代的老掌櫃堅守底線,裴煒螢乾脆關閉各地分號,集賢於老掌櫃季束的手下,撐起鴻影瓷窯半邊天。
季束兒子季臨呈上托盤,紅佈下一尊手掌大的觀音像,但見釉色輕薄均勻,光澤溫厚,潔白如雪,慈悲眉目栩栩如生,儼然是最好的瓷雕匠人所作。
“東家請看,產自河東的瓷石色白細膩,純淨無雜物,因此燒製的瓷器白得眩目,勝過北燕最頂級的瓷石。”
瓷石開採後,需篩洗,舂石和淘洗去除原料中的雜質。素色瓷追求質地潔白如玉,擊聲清亮,對原料要求極為苛刻。若是能得河東瓷礦,不愁北燕不供瓷石。
正煩惱瓷礦歸屬,裴煒螢的隨身護從鶴雲面沉如水,道:“公主,外面來了一群禁軍。”
蠢貨來得夠快。
裴煒螢吩咐雪青將季臨帶入後院臥房,收拾好房內賬本,隨即起身望向窗外,數十個禁軍衣著的壯漢湧入禪院,整齊堵住大門。
“去將那位尊客弄來。”
雪青走後,丹朱高高舉起金鑲玉令牌,抬高音量:“大膽,不識長陵公主之令?”
人群中走出的正是紀王的副統領,皮笑肉不笑道:“公主見諒,屬下奉命捉拿要犯,打擾公主清修。”
他冒然闖入,只見長陵公主收起寬大的袖口,皓腕輕抬,白得晃眼。她未施粉黛,同心髻高聳飽滿,左右素雅銀簪,卻難掩氣度風流,韻致天成。
田粱不由看呆了。
裴煒螢自顧抄寫經書,斜他一眼:“你懷疑本公主窩藏?”
“不敢。”
他闊步上前,按住刀鞘抽出銀刀,正待率兵搜查,鶴雲手中利刃直指他的喉嚨。
那人輕蔑一笑,手指推開,從袖中取出一張畫像,方臉濃眉,尋常長相,過目則忘。
“有人稱在淨光寺見過朝廷要犯,田某奉命捉拿。但女客禪院中只有公主這處不敢搜查,請公主行個方便。”
裴煒螢接過軟白的絲帕淨手,瞥了一眼道:“我沒見過。”
田粱握拳俯身道:“寺中小沙彌說公主的禪院進來一個年輕男子,體型輪廓與此人相似,不知公主可有印象?”
裴煒螢悠悠發問:“你剛才說奉命,紀王兄可知你在為難他的妹妹?”
他默然不語。
“那是知道了。”
裴煒螢落落轉身,目光威懾,落在門口團團圍住的禁軍身上,他們略有侷促卻紋絲不動。田粱無聲一笑,抬起手招入。
“搜!”
“本公主的閨房豈是你們說進就進,想搜就能搜的?”
裴煒螢皺眉喝道:“鶴雲,攔下他們!”
人多眼雜,她只帶三五精兵,可禁軍並非草莽出身,只堪堪攔下一半。
田粱趁亂推開丹朱闖進後院,正要推開臥房木門,但出乎意料,裴煒螢趁他不備,撞上他未收起的刀,刀刃血珠滾落。
“公主是要誣陷?”
裴煒螢擰起長眉,不耐瞪著他:“誣陷?這世上哪有人比紀王兄更懂誣陷?”
田粱惦記紀王囑咐,見她負傷阻攔,心中頗有底氣,待推開她進門,卻腳步一頓,一枚匕首破空襲來,釘在眼前。
他腮邊一涼,摸了滿手的血。
回首只見一軒昂男子云紋錦衣,玉冠束髮,清雋瀟逸,雖唇邊半含笑意,可眉眼卻冰冷至極。
他目光越過眾人,落向日光照耀下的窈窕倩影,觸及她手臂上刺目血紅,緊接著眉峰微微蹙起,看著她因疼痛同樣擰起的秀眉。
裴煒螢欣賞田粱滿面狼狽,抿嘴笑道:“田統領要找的人,難道是徐節使?”
紀王聞訊,拍馬奔向皇宮,不顧儀態跑得氣喘吁吁,見到殿外跪著的田粱,狠踹向他的脊背。
“沒用的東西!”
大總管高平恭聲勸道:“王爺息怒。這手下人犯錯難免連累主子,陛下是明辨是非的明君,又和王爺父子情深,總不會為這點小事怪罪王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