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枕頭柔軟,帶著醫院裡消毒水的味道,什麼潔癖在生死之後都可以被置之度外,別枝一點嫌棄都沒有,很快就在晃眼的燈光下昏睡過去。
庚野穿著一身格格不入的黑色皮質機車服,拉著一眾視線匆匆地跑進急診病房內時,望見的就是這樣一幕。
燈光籠在病床上昏睡的女孩身周,將她露在外面的面板釉上了細潤的瓷白,像是件搖搖欲墜的瓷器,靠在高高的置物架邊上。
她晃了晃,就要跌下來——
走近的庚野驀地抬手,輕扶住了女孩順著支起的病床滑下來的腦袋。
隔著鬆散烏黑的長髮,她的溫度,她的呼吸,一併攏入了他的掌心。
如同世界上最後一顆火種。
將庚野這一路被冰水灌注、凍得麻木的心臟,一點點融化,柔軟,復甦過來。
“……”
他頸線上,喉結狼狽而艱澀地抽動,反覆壓下一潮潮洶湧的情緒。
壓著床邊的指骨剋制地握緊。
庚野屈下長腿,機車服的純黑碳纖維質護膝,纏覆過修長凌冽的腿型,無聲點地。
黑色半露指手套仿
佛託著這世上最易碎的珍寶,小心翼翼地挪動,將女孩的臉頰輕輕託到被他壓低的枕心,貼穩。
然後他垂手給她掖好被角。
等做完這一切,庚野才無聲抽手,遲疑了下,他還是不由地握住了女孩垂搭在病床邊的手指。
細白面板下,從靜脈血管處,洇開了淡青的淤色。傷口還沒癒合,應該是不久前剛紮了靜脈針,卻又被近乎粗暴地拆了下來。
她的手指尖也蒼白,在這樣的末夏裡,涼得像冰。
庚野情不自禁地皺眉,他單手攥著女孩的,不肯鬆開半點,像是怕一眨眼一鬆手,她就會從他面前消失不見。
機車半露指手套為了防止脫落,在末端會用可調整的尼龍粘扣帶收緊,扣住,貼合腕骨。單手解不開。
但庚野更不想鬆開別枝的手,他略皺眉,停了兩秒,便抬起手腕。
青年低頭,薄唇張啟,咬住了腕骨下純黑色粘扣帶翹起的尾端——
“呲啦。
魔術貼撕開,他叼著手套摘下,換手握住了別枝,然後如法炮製地摘了另一隻手套。
黑色半露指手套被隨意丟在一旁。
庚野合攏指骨,將女孩冰涼的手指再無阻礙地握進掌心,他剋制地怕弄醒她,又剋制不住地用力,張緊了指背上冷白色的筋骨脈管。
林哲氣喘吁吁地跟進急診病房後,望見的就是庚野折膝半蹲半跪在別枝的病床邊,像只體型龐大的巨型犬,艱難地把自己拴住了,還拿額頭抵著“主人的手指尖。
“……
林哲表情複雜地停在原地。
怎麼說呢,作為異父異母的親兄弟,這一幕多少叫他有點鬧心。
大概是出於一種“恨鐵不成鋼的微妙心理,林哲走過去,努力讓自己平心靜氣:“護士站說了,沒啥大事兒,消防氣墊墊得穩妥,連點挫傷都不重,被120送來是因為她發燒脫力才昏過去了。
庚野沒出聲。
他仍是抵著額頭靠在她病床邊,似乎在等自己那顆凍僵了的心,從她手指尖汲取熟悉的氣息和溫度,才能一點點活過來。
隔壁幾床和斜對面靠牆等著的病人家屬們,不少往這邊投來目光。
庚野是早物我兩忘了,林哲還沒到那境界。
他被盯得格外不自在。
“哥,你穿這一身,跟剛從國際t臺上走秀完下來似的,不知道以為你來醫院拍大片兒的。林哲側過身,“你要不就先回去,換完衣服再來?
“……
林哲抬腕錶,繼續輸出:“哎喲,這都晚上七點了啊,你那航班還不到半個小時可就起飛了,去是來不及了,要不我給你改簽,明天怎麼——”
“消音。滾。”
庚野抑著低啞的嗓音,微微偏首,從黑髮下睨來沉惻的一眼。
林哲犯夠賤了,在嘴巴上做了個拉拉鍊的動作,後退一步,穩妥站定。
不過被林哲這一通插科打諢,庚野總算從那種失而復得、恍惚如夢的狀態中,回過神來。
有一種從萬米高空中無傘降落,落了近一個小時,在這一刻終於踩到了實地的感覺。
死裡逃生的不止是別枝。
還有他。
庚野鬆開了手,慢慢起身。
廖葉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