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夥人埋頭湊在一起熱絡攀談，息棧悄悄立在不遠處，消消汗，風涼風涼，順便偷聽談話。這位在鄉里人稱張大稗子的大戶當家的，就是當年野馬山老掌櫃鑽天燕子的拜把兄弟，有過命之交，情誼甚篤。張大稗子比鑽天燕子小一歲，因此也就被野馬山的尕掌櫃尊稱為&ldo;叔&rdo;。老掌櫃若是活到今日，也五十有一了。張大稗子是這石包城裡有頭有臉的大戶，早年間走方行醫為生，後來在關內關外販賣名貴藥材發了家，如今在這石包城固守一隅，名下有耕戶數十，良田百頃。能做得一方的富紳，自然跟官府、治安團之類也有交情，平日裡上下打點，不得罪各方神靈。只是很少有人知曉，這張大稗子當年能發家，馬隊、駝隊在邊關大漠往來穿行，過玉門關暢通無阻，這裡邊兒也有野馬山老掌櫃從中保駕護航的緣故。息棧發現這後世之人，沒事閒得時候，嘴裡總喜歡叼一根秤桿似的玩意兒，還擱在嘴裡津津有味地砸吧，狀似剔牙，綹子裡的狗頭軍師豐老四平日就在屋裡拿這老粗的秤桿剔牙。後來才知道，自己又土鱉了，那玩意兒根本不是什麼秤桿，人家那叫做菸袋杆。張大稗子叼的這一根菸袋杆有一尺來長，烏木銅皮做杆，白銅做煙鍋，菸嘴竟然是一塊盈綠盈綠的翡翠，往小銅鍋裡填滿了菸絲，在油燈上烤了，一口一口慢悠悠地抽著。鎮三關與張大當家寒暄道：&ldo;叔，這日子年景可好，收成如何？&rdo;張大稗子拿著菸袋杆杵了一把鎮三關的肩窩：&ldo;尕子啊，一看你就沒下過地！呵呵，麥子才剛出苗，你就急吼吼地給我捧著飯碗蹲田埂上，等收成吶！抬頭看看這幾日的天景兒，眼看著這雨水就來了。&lso;春得一犁雨，秋收萬旦梁&rso;。&lso;春雨滿街流，秋收累死牛&rso;。這話都懂不？&rdo;鎮三關咧嘴笑道：&ldo;嘿嘿，俺哪整過這個，俺就等著您收麥子的時候，來這兒直接拉兩車糧食走！&rdo;&ldo;哼！這混球！&rdo;&ldo;叔，俺給您老的壽禮，您過過目，您需要個啥，儘管跟俺說，俺去給您整。&rdo;說著翻開跟班拎來的那隻長條木匣子，裡邊露出齊刷刷亮堂堂的五杆漢陽造。張大稗子伸頭一瞧：&ldo;哎呦，你小子最近又能個兒了，又把哪個倒黴蛋的家當給端了？&rdo;&ldo;嘿嘿，治安團的槍，不拿白不拿！叔您那馬隊要是需要配槍，俺那兒還有，隨要隨有，能給您的馬隊配得比你們這石包城治安團的火力還要壯！子彈帶來兩千發，都擱那筐裡了，本來想多帶些，忒沉不好帶！&rdo;一旁的息棧心裡哼道，你要在人前擺大掌櫃的臭架子，就讓我一個人背貨，可不是忒沉，人家小胳膊背不動那麼多嘛！偷眼瞟視大掌櫃，看見自家男人在這張大當家面前，真就跟個半大孩子似的，說話間湊趣逗樂，眉眼裡分明又是滿含尊敬，與往常可是完全不同。張大當家伸手招呼門口的一雙兒女：&ldo;龍兒，鳳兒，過來見人！&rdo;開門引路的年輕後生原來就是張大稗子的兒子，大名叫做張淳龍，年紀約莫二十三、四歲，七尺身材，一領長衫，皓目星眸，確是一名英俊青年。張淳龍上前拱手跟鎮三關叫&ldo;三哥&rdo;，一雙含情俊眼卻暗暗瞟向一旁的慕紅雪。也朝慕紅雪拱了拱手，當著他親爹的面兒，卻連稱呼都省了，張了半天嘴也沒叫出個子醜寅卯來，只訕訕地垂頭傻樂了半晌。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呆呆望著眼前梨木茶几上的一對官窯紅榴蓋碗，竟然都能樂出了神。被喚作鳳兒的則是張家的小女張湫鳳，尚未至及笈之年，是個嬌憨俏麗的女娃娃，蹦跳著上前脆生生地喊&ldo;三哥哥&rdo;，又喊&ldo;紅姐姐&rdo;。喊完撥弄著大腦袋上的兩根小辮兒，滿屋尋覓，目光轉到了默不作聲杵在一旁，試圖偽裝盆景花幾的負劍少年：&ldo;咦，你是哪一個？&rdo;息棧被這小女娃從一片背景中揪了出來，只得垂首答道：&ldo;小人是大掌櫃手下的夥計。&rdo;&ldo;哦，你是剛才那個背糞筐進來的小夥計呦！&rdo;息棧一聽，糞筐？好吧，那筐長得的確像是個糞筐，可那不是長途跋涉，進城通關，為了掩人耳目，避開盤查麼……張大稗子是郎中出身，醫術高妙，雖不懂武功，卻懂得相人的骨骼經脈，只拿眼神微微掃了一眼少年，菸袋杆子戳了一把鎮三關：&ldo;新收的夥計？腿腳不錯，身子輕索，是一塊上好的材料！&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