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漸行漸遠，霞光或明或昧。張大當家親自送客至宅院大門口，逐一拱手回禮，見歸家的賓客慢慢消失於視野之內，這才轉頭吩咐手下的家丁：關大門，關二道門，家眷各自入後宅臥房迴避，不可胡亂走動，四角炮臺機槍手各就各位，警戒四方。堅厚的青磚條石院牆之上，四面聳立巍峨堅固的炮樓。張家大院在黑道行話裡邊兒，就叫做&ldo;響窯&rdo;，&ldo;硬窯&rdo;，也就是這類持有軍火器械，蓄養眾多家丁，四圍院落深重，防備守衛森嚴的武裝大戶。院落西北角的煙囪上，斜插了一杆耀眼的紅旗，晚風之中凜凜飄動。這紅旗就是插給土匪響馬看的，作為一種威懾和叫板，警告四下臨近的匪幫，此地有人，有炮，有槍，來犯必然還擊。而對於土匪綹子來說，這種大戶&ldo;紅窯&rdo;可是嘴邊的一塊肥肉，一旦砸響了，錢財軍火，傢什女眷，油水很多；可是話說回來，厲害的&ldo;紅窯&rdo;裡不乏威震江湖的武林高手和神槍手，都是難啃的硬骨頭，一旦砸窯失敗，綹子的損失很大，因此小撮的土匪也不敢輕舉妄動，怕一旦貪大失手，要被江湖同行們恥笑。夜色漸濃，月昧星稀。葉影婆娑，梟聲唳唳。東南角小樹林中傳出一聲淺淺淡淡的唿哨，只是悠長的一響，聲音於樹椏子之間盤旋撩掠而過。林中嘰嘰咕咕鳥鳴叢生，這時再次傳出一聲唿哨，分明比剛才那一聲嘹亮了許多，引得四下裡突然一片死寂。稀稀疏疏的一溜腳步聲，林中隱匿之人悄悄摸上張家大院的角門。蒙面紅襖女子附耳貼門，輕輕叩動門環。門內應聲：&ldo;石城大路朝天走？&rdo;女子脆聲答道：&ldo;紅日當頭照青山！&rdo;&ldo;月下客來有幾位？&rdo;&ldo;川字放倒順水流1！&rdo;話音剛落，角門&ldo;吱呀&rdo;開了，探出一張年輕英俊的後生臉孔。男子臉頰瘦削，俊眉朗目，眉眼間流露欣喜之色，湊近悄聲喊道：&ldo;紅姑娘，你可來啦！&rdo;紅襖女子眼睫流轉，微微一笑，低聲問道：&ldo;大當家的可在？&rdo;&ldo;在，在，就等著你們呢！&rdo;&ldo;城裡的跳子都走了？&rdo;&ldo;走了走了，放心進來吧！&rdo;女子與身後二人快速閃入門內。內院之中，正廳廊下，飄起兩掛紅燭燈籠，夜色之中幽幽暗暗，飄渺清明。廳中走出一位頭髮寸短花白，身材魁梧，卻是慈眉善面的男子，這時立於階上，一雙佈滿疏朗皺紋的眼睛微微眯起，眼眸之中閃爍出和暖的兩團燭火，笑道：&ldo;小尕子，紅妞子，兩個娃兒來啦！&rdo;紅襖女子一步躥上前來，拉住男人的臂膀，俏麗的容顏塗染著歡快的顏色：&ldo;叔，叔，人家可想您呢！&rdo;&ldo;哼，也不知真想假想！多少日子沒來瞧我這老骨頭？&rdo;&ldo;叔~~~&rdo;女子嬌聲叫道，唇邊閃出一朵頑皮耍賴的笑容，這時扭身戳著身後的男人說：&ldo;都是被俺們當家的絆住了，整日吆喝我們這些小的出山給他做活兒，不知道都在忙什麼！叔，您老也不管管他！&rdo;&ldo;哈哈！小尕子翅膀硬朗了，老子哪還管得住他了！&rdo;花白頭髮、天命之年的老者這時一步下階，笑道：&ldo;尕子啊……不對不對，我又忘了，得叫大掌櫃啦！&rdo;自慕紅雪身後晃晃悠悠走上前的野馬山大掌櫃，這時&ldo;嘿嘿&rdo;笑了兩聲，習慣性地伸手撓了撓頭，兩道漆黑的劍眉在笑意中舒展，金石一般的眼眸灼然發亮，幾步邁上前來，直接單膝跪在老者腳下，朗聲說道：&ldo;叔，鎮三關給您磕頭，給您老拜壽來了！&rdo;&ldo;呵呵呵呵，快起來，唉，咱們的大掌櫃快起來！&rdo;張大當家一把攬過鎮三關的脖頸，毫不客氣地將大掌櫃的腦袋抱在身前揉了一把。鎮三關身後跟著的，是背上背了滿滿一筐紅紙包裹的壽禮，手上還拎著一隻死沉死沉長匣子的息棧。這會兒累得皮襖裡的小衣小褲都溼透透了，卻還被張家的年輕後生當作是野馬山的一枚小夥計、小跟班，用手指一點，輕巧地指引少年將壽禮堆到正廳屋角。息棧偷瞄到自家男人，竟然也有被人將腦瓢夾在腋下連拖帶拽拎走的窘相，那場面分明就像是男人每次蠻橫地拎著自己進屋的樣子。一頭豹子什麼時候也變成了一隻貓，真真是個新鮮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