鄰村姜寡婦家炕上,女人蜷在被窩裡,渾身瑟縮,口中囈語,高燒不退,惡寒不止。郎中俯身為其診病,抬眼對炕邊坐的皮襖皮褲長靴男子說道:&ldo;這是傷寒壞症,病人久病體弱,脈象沉伏,身上伴有玫瑰疹,不省人事。&rdo;&ldo;先生只說有的治沒有?&rdo;&ldo;我有一家傳秘方名為&lso;奪命散&rso;,需人參半兩,與白芷、牛膽南星末、胡黃連、山梔子一併煎了,以無根之水調服,大當家的可以一試。只是有兩味藥我這裡沒帶著,稍有些貴……&rdo;&ldo;藥材老子自去著人購買,銀子不愁,你直說有幾成把握?&rdo;&ldo;服用三個晚上若能起死回生,就是好了;若是不能,恐怕難了……&rdo;身邊的少年,左右手兩根槍管子一齊抵上了郎中的前額和太陽穴:&ldo;治不好人,你也甭想出這屋的門兒!&rdo;微弱燈火映出一張略顯稚嫩的臉,眉毛濃黑,雙瞳炙熱,兩隻小手掌即使五指伸開,都還沒有手中那兩杆&ldo;腰別子&rdo;大,卻骨骼鏗鏘勁道,出手迅捷麻利兒,拇指的位置似乎將將能夠到槍栓,&ldo;咔&rdo;、&ldo;咔&rdo;兩聲,乾脆利索地將槍上了膛。炕上昏迷不醒的女人身邊兒,跪著一個穿紅色小襖的女娃娃,嘴裡含著幾枚乳牙,瞪著一對水汪汪的大眼,撅著珊瑚色的小嘴兒,輕輕搖著女人的手:&ldo;娘,娘,要抱抱,要抱抱……&rdo;女娃的神情天真無辜,似乎完全不知曉,自己的孃親已經一隻腳邁進了鬼門關。炕沿上坐著的男子一聲低喝:&ldo;尕子把槍收起來!&rdo;旋即對郎中沉聲說道:&ldo;先生盡力就成。這娘們兒是俺多年的相好,俺還要養著她母女,不想離了她!&rdo;江湖上大部分土匪綹子的大櫃,都是不成家的,怕一旦自己成了家有了媳婦,會影響綹子裡計程車氣。無論是大當家還是手下的崽子們,多是在貓冬的季節,下山去會會相好的,找找娼馬子,或者&ldo;拉幫套&rdo;,發洩一下年終時節積攢下來的飢渴。所謂&ldo;拉幫套&rdo;,直白的意思就是兩匹馬拉一輛車拉得很困難,需要旁邊再栓上一匹馬,幫忙一起拉車。那年月戰亂動盪,人口凋敝,大漠荒莊、窮鄉僻壤之間常有這種一妻二夫的家庭,原配的男人身體不中用,或是不能養家餬口,或是給不了女人&ldo;性福&rdo;,女人再找一個身強力壯的男人,登堂入室,支撐負擔全家人的生活,撫養子女。等到丈夫死掉,就跟著第二個男人成為夫妻。三天後,女人醒了。野馬山的大當家捨不得放這郎中走,硬留下這人,將綹子裡那些病的、傷的、殘疾的、快躺了的、已經填了棺材瓤子卻還沒來得及埋下地的,一併統統拉出來,讓郎中挨個兒給治了一圈兒。一年後,郎中的診所兼藥鋪,名喚樂壽堂,在沉梁峪鎮開業。野馬山大當家趁夜間無人之時,親自登門賀喜。這樂壽堂白日裡接診四方鄉里,晚間關門打烊之後,再偷偷救治山上送過來的受了刀傷、槍傷的崽子們……兩年後,郎中的販藥馬隊向關內進發,野馬山大當家派了綹子裡的&ldo;四梁&rdo;炮頭去給郎中&ldo;押鏢&rdo;,這在江湖上簡直是天大的面子。之後數年間,行走三關的黑道響馬都知道,張家大戶的馬隊駝隊可不敢劫,馬隊裡邊兒若沒有野馬山的炮頭,便是那位十幾歲就慣耍雙槍的帥氣尕掌櫃,親自出馬,持槍壓陣。體弱多病的姜寡婦後來還是死了,臨終依依不捨,涕泣難抑,將獨女託付給了野馬山的大當家。也是那一年,鑽天燕子和張大稗子在玉門關外的黃土崗上,叩頭撒血,結拜了兄弟。關城巍峨,沙丘湧動。不遠處的綠洲小湖之畔,兩匹駿馬嘹亮嘶鳴,碗蹄踏破溼沙。馬上的一雙小兒女笑聲清脆入雲,皮襖長靴的少年英姿勃發,碎辮紅衣的女娃娃粉面飛霞……春秋荏苒,歲月流霜。堂前舊燕,銜露染窗。張老爺子心中是一腔前情往事,這會兒發完了牢騷,重重哼了一聲,對鎮三關說道:&ldo;行啦尕子,你趕緊去把你那位年輕輕的&lso;小媳婦&rso;叫進來,我好好端詳端詳,剛才一晃就出去了,我這老眼昏花得都沒看仔細!我到要看看,這是何等人物有這麼大能耐,能栓牢了你這一匹野馬!&rdo;鎮三關出了正廳屋門一看,頓時捧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