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黑暗方面確實很尖銳,但這裡面所謂的“揭露”有太多的虛誇,缺乏對人物的真實理解和同情,辭氣浮露,卻成為它的致命傷。值得重視的小說應數以妓女生活為中心兼及社會各色人物的《海上花列傳》,它以自然平實的文筆,描繪了在畸形的社會和畸形的生活處境中人性的變異狀態,善於從人物不動聲色的言談舉止中反映其微妙的心理,在若干方面具有現代小說的特色。只是它的情調過於灰暗,作為長篇小說來看,它的情節也過於瑣細。
清後期的小說中,翻譯作品比創作的數量還要大。這本來不屬“中國文學”的範疇,但作為一個特殊時期中文學的總體現象來看,仍值得注意。翻譯小說的勃興,既有助於當時的人們放開眼光看世界,瞭解異域的文化和完全不同的生活方式,也為中國的小說創作在多方面提供了借鑑。不過,當時的小說翻譯,由於缺乏對外國文學的全面認識,還缺乏系統性,所介紹的作品,以娛樂性讀物為多,真正的經典之作反而譯得很少。
清後期小說的成就雖然不高,但由於數量龐大,傳播廣泛,加強了文學與大眾生活的關聯,也提高作家的創作興趣,再加上對小說的價值的重視,這些對於建立小說在新文學中的主導地位,起了不可忽視的作用。
清代後期也出現了許多文學批評和研究性質的著作。尤其值得注意的,是由於中外文化交流的深入,有少數學者對文學的看法有了全新的視角,達到了前所未有的理論深度。小說理論方面,雖然受政治因素的影響比較大,但也接受了西方文學思想的某些成分。與此同時,王國維撰寫了《宋元戲曲考》(後改名《宋元戲曲史》),第一次對中國戲曲的發展過程作了系統性的研究,他對戲曲的藝術價值的認識和對一些作家作品的評價,和西方戲劇理論也有明顯的關聯。他的《人間詞話》和《紅樓夢評論》,更為深入地運用了西方美學思想來分析中國文學,具有開創的意義。而周樹人(魯迅)留學日本時所作《摩羅詩力說》(“摩羅”為梵文“惡魔”之意),以西方文學為主要例證,熱情讚頌文學中的叛逆精神和英雄主義精神,更是他後來從事新文學創作的先聲。
從元代以來,尤其是從明中期以來,中國文學中以反抗封建專制的壓抑、張揚個性、促使人性朝著自由完美的方向發展的變革因素雖屢遭挫折,卻在艱難中持續地成長著。這種因素在清末民初受到西方文化的刺激,出現急速的擴張,而導致“五四”新文學運動。但儘管有外來文化的作用,中國文學自身的變革因素仍是決定性的和一貫的;從明中期至“五四”,中國文學的發展歸根結底是一個連貫的過程。關於這一點,我們將在終章中加以論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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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清代前期的詩詞文
整個清代前期的文學,都受到明清易代的歷史震盪以及明清之際社會思潮變化的深刻影響,這種影響在詩、詞、文中表現得尤為直接。不過,清代前期的文人,一部分由明入清,一部分生長於清初而與前朝的關聯較少,政權更迭在他們的感情上所造成的負擔有所不同。清代前期的詩、詞、文,便在這兩類不同的文人的創作中發生了一些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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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 清代前期的詩歌
一、清初詩壇
清初的詩壇上,錢謙益、吳偉業是明末就有詩名、入清後繼續保持著相當影響的詩人,他們和龔鼎孳被稱為“江左三大家”。他們的人生經歷頗為相似,但詩歌的作風和對詩歌的看法卻有顯著的區別。在明末清初之際詩歌的分流中,他們各自代表了不同的趨向。
錢謙益(1582—1664)字受之,號牧齋,晚號蒙叟,常熟(今屬江蘇)人。明萬曆三十八年(1610)進士,官至禮部侍郎,因與溫體仁爭權失敗而被革職。在明末他作為東林黨首領,已頗具影響。馬士英、阮大鋮在南京擁立福王,錢謙益依附之,為禮部尚書。後降清,仍為禮部侍郎。但很快他就告病歸,與反清勢力保持聯絡。其詩作於明者收入《初學集》,入清以後的收入《有學集》;另有《投筆集》系晚年之作,多抒發反對清朝、恢復故國的心願。乾隆時,他的詩文集遭到禁燬。
錢謙益是個思想和性格都比較複雜的人。他的身上,不乏晚明文人縱誕的習氣,但又時時表現出維護傳統道德的嚴肅面貌;他本以“清流”自居,卻而為熱衷於功名而屢次陷入政治漩渦,留下諂事閹黨、降清失節的汙名;他其實對忠君觀念並不執著(《陸宣公墓道行》詩有云:“人生忠佞看到頭,至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