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意落筆,自古縉紳之家能文婦女,未見如此無顧藉也”。這種見解既迂腐又荒謬。
時代的鉅變打破了李清照閒適恬靜的生活。汴京失守,南宋建立之初,趙明誠任江寧知府,李清照也“載書十五車”於建炎二年(1128)南下江寧。第二年趙明誠去世,接著金兵深入南下,她又到處流亡,並曾被人誣陷“頒金”即通敵;再後來,趙明誠生前多年收集的金石古玩大部丟失,她的境況也變得越來越艱難。在她那篇著名的《金石錄後序》中,李清照以情真意切的筆調回憶了她與趙明誠烹茶賭勝、賞玩金石的歡樂,敘述了南渡後輾轉流離、坎坷不盡的經歷,抒發了心中鬱積的哀慟。由於一連串的變故,李清照的性格由開朗變得憂鬱,《永遇樂》的下闋曾寫到今昔不同的心境:
中州盛日,閨門多暇,記得偏重三五。鋪翠冠兒,捻金雪柳,簇帶爭濟楚。如今憔悴,風鬟霧鬢,怕見夜間出去,不如向、簾兒底下,聽人笑語。
這種由時代及個人命運的變化所引起的性格變化,使她在南宋時所作的詞充滿了過去所沒有的愁苦悲涼的感情。往日曾寫到的“見有人來,襪剗金釵溜。和羞走,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點絳唇》)那種活潑消失了,“沉醉不知歸路。興盡晚回舟”(《如夢令》)那種逸興消失了,如今的情懷是像《武陵春》所寫的:
風住塵香花已盡,日晚倦梳頭。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聞說雙溪春尚好,也擬泛輕舟,只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
這首詞作於李清照寓居金華時。久經飄零,獨在異鄉,儘管春日雙溪風光綺麗,但在她眼中,卻只是一片暮春的悲哀。今非昔比,物是人非,觸景生情,越發地感到愁苦。在李清照的這一類詞中,雖然沒有正面描寫民族災難的場景,也沒有直接呼喚英雄主義的精神,但正是山河破碎、民族危亡造成了她的個人遭遇,在她心靈深處銘刻下抹不去的傷痕。“故鄉何處是?忘了除非醉”(《菩薩蠻》);“年年雪裡,常插梅花醉”,“今年海角天涯,蕭蕭兩鬢生華”(《清平樂》);“空夢長安,認取長安道”(《蝶戀花》),我們看到李清照的“愁”,不是從前詞人們常寫的所謂“閒愁”,而是由鄉關之思,身世之苦,喪失親人的悲哀和理想破滅的失望等等交織而成的。因此,這“愁”往往表現得非常沉痛乃至淒厲:
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悽悽慘慘慼戚。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晚來風急!雁過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如今有誰堪摘?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
(《聲聲慢》)
在詞的藝術方面,李清照有自己比較完整的看法。她寫過一篇《詞論》,對唐代特別是北宋以來的主要詞人分別提出了批評,從中能夠看出她自己的追求。譬如她認為柳永的詞“雖協音律,而詞語塵下”,表明她反對那種過於俚俗化和帶有市民情趣的傾向;認為晏殊、歐陽修、蘇軾等人的詞“皆句讀不葺之詩爾,又往往不協音律”,表明她反對詞的風格與詩相接近,和音律上的不嚴格;認為晏幾道的詞“苦無鋪敘”,賀鑄的詞“苦少典重”,秦觀的詞“專主情致而少故實”,表明她主張詞既要有鋪敘,有情致,也要有比較深厚的文化內涵。
概括而言,李清照的詞學觀點,特別強調了詞在藝術上的獨特性,即詞“別是一家”,與詩歌相區別;特別重視詞的聲律形式;在語言上要求典雅而又渾成。
這些觀點顯然有其偏頗的地方。李清照看來受詞的傳統觀念的束縛較重,而忽略了詞向許多不同方向發展,包括一部分作品脫離音樂而偏重文字表現的必然性及其意義所在。
她的詩現存十餘首和一些斷片,往往寫得很豪邁,如《夏日絕句》:“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上樞密韓公、工部尚書胡公》:“欲將血淚寄山河,去灑東山一杯土。”及斷句:“南渡衣冠少王導,北來訊息欠劉琨。”等等,都是涉及南渡後民族與國家大事的慷慨悲憤之作,但由於詞“別是一家”的觀念的束縛,這種題材和風格在她的詞中極少出現。
但從另一方面來說,正是由於上述詞學觀點,李清照的詞在表現情感時,極其注意與詩歌不同的那種細膩深婉,也極其注意詞的特殊的語言技巧;加上她的出眾的才華與文化素養,以及複雜的人生經歷所造成的複雜的情感,使得她的詞形成了鮮明的個人特色,具有相當高的藝術成就。
作為一個女性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