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去那兒捕鯨一樣不近情理,可我仍感到很有面子。
“我不知道,”我裝出尚猶豫未決的樣子說道,“我是否要去打次獵。”
“鳥兒很畏怕人的,我聽說。”威廉說道。
“我也聽說過是這樣的。”我說道。
“薩福克是你老家嗎,先生?”威廉問。
“是呀,”我挺像回事地說道,“薩福克是我的老家。”
“我聽說那一帶的糰子很好,”威廉說道。
我先並沒聽說過這一點,可我感到有必要誇誇老家名產,也有必要表明我對那名產很瞭解;於是我搖搖頭,那模樣就像說:“我相信你這話!”
“還有馬呢,”威廉說道。“那才叫棒牲口呢!一匹薩福克馬,碰上好的了,足足頂得上同樣重的金子呢。你自己養過薩福克馬嗎,先生?”
“沒——有,”我說道,“沒正而巴經養過。”
“我身後那位,我敢說,”威廉說道,“可養過好些那東西呢。”
車伕說的那位乘客長有一隻斜得厲害的眼,下巴往外翹,戴了頂窄邊的白色高筒帽,褐色的緊身褲上外側褲線上那些釦子好像從靴口一直排到屁股了。他的下巴離我非常近好像一直翹到車伕肩上,我的後腦勺被他的呼吸弄得癢癢的。我轉身去看他時,他一副很內行的模樣用那隻不斜的眼看拉車的那匹領頭馬。
“你養過吧?”威廉說道。
“養過什麼?”後面那人問道。
“養過很多薩福克馬呀?”
“不錯,”那人說道,“我什麼馬都養,什麼狗都喂。馬和狗是一些人養著玩的,於我卻是衣食父母——我的房子,老婆,孩子——孩子們認字,寫字,算算術——我的鼻菸,菸草,睡覺,都靠它們!”
“這不是應該坐在包廂後面座位上的人,對不對?”威廉擺弄著韁繩湊在我耳旁說道。
我把這話看作一種願望的表示,這意味著那人應當坐在我的座位上,於是,我紅著臉建議換座位。
“得了,如果你不介意,先生。”威廉說道,“我覺得那樣更好。”
我一直視此事為我平生一大失敗。我當初在票房裡定票時,在定票本上寫下“包廂”兩個字,並給了出納半個克朗。一心為了配得上那個神氣的座位,我把不常穿的大衣和披風也穿上了,我覺得我很體面,我還覺得我使那輛馬車增色很多。可是剛出發,我就被一個衣衫不整還長著斜眼的鄉巴佬給取代了。而這人除了散發出馬廄氣味外,一無是處。馬步變緩好讓他從我身邊走過時,他簡直不是個人,而是隻蒼蠅!
一種對自己的不信任——我一生常在一些小事上產生這種心理,尤其在不該如此想的時候偏會這麼想——還沒能在走出坎特伯雷後發生的這件小事上打住。我想用說粗話來掩飾也沒用。在後來的一路上,我一直從丹田裡發聲來說話,可我感不可救藥的年輕和絕望。
不過,坐在四匹馬的後面,受過很好的教育,穿著體面的衣裳,口袋裡裝著很多錢,向車外我過去在那艱辛的旅途上宿過的地方望去,還是挺有趣的,讓人感覺奇特。對每一個特別的地方,我都思緒萬千。我朝下看去,看到迎面走過的乞丐,發現我認識的面孔時,就好像又感到那補鍋人把黑手伸進我襯衣的前襟。當我們的車輪從查坦木那狹窄的街道上滾滾駛過時,我又看到買我那短外套的老怪物所住的小巷,我急切地伸長脖子想看看我當時坐在日光和陰影中等拿錢的地方。我們終於來到離倫敦還不到一站路的薩倫學校,從那克里克爾先生嚴酷地責打學生的學校經過時,我真想把我所有的錢都拿來換得法律許可,下車去把他打一頓,然後把像關在籠裡的麻雀那樣的學生全放掉。
我們走到查理十字架旁的金十字旅館,這是當時靠近人口密集處的一家舊旅館。一個侍者把我帶進咖啡室,然後,一個女僕把我帶進我的小臥室,那間封得嚴實像個家庭酒窖的房間裡充滿了如同出租馬車裡一樣的氣味。我仍然痛苦地意識到我的年輕,因為沒人向我表示一分敬意——女侍者不在乎我在什麼問題上有什麼看法,男侍者對我很隨便,對我的不更事大發建議。
“喂,”男侍者很親熱地說,“你晚飯想吃什麼呀?年輕的先生大多喜歡吃家禽,來只雞吧?”
我儘可能明確地告訴他,我不喜歡吃雞鴨之類的東西。
“你不?”男侍者說道,“年輕的先生大多是吃膩了牛肉和羊肉,那就來一份小腰片吧?”
我再沒法說別的,只好同意了這建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