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呀,安妮,你表哥麥爾頓寫得多麼潦草,我又多糊塗!這當然是‘博士’。哦,的確和氣!”說到這裡,她停下,又吻了她的扇子,然後把扇子伸向正神色溫和而滿足地看著我們的博士,並向下搖了幾下,“嘿,我找到了,‘你聽了別吃驚,安妮’——既然知道他一向不結實,當然就不會吃驚了;我剛才說什麼來著?——‘在這遙遠的地方我已吃了許多苦,所以決定無論冒什麼險也要離開;可能的話請病假;請不了病假就乾脆辭職。在這裡我受過的煎熬,正在受著的煎熬以及將要受到的煎熬都是我所不堪忍受的。’要不是有那個最好的人鼓勵,”馬克蘭太太像先前那樣對博士示意了一番後把信摺好,說道,“我覺得連想想都受不住呢。”
雖然那老太太一直看著威克費爾德先生,好像是懇請他就此發表意見,可他一言不發,只是眼瞪著地面,表情嚴肅地默坐著。我們擱下這話題很久以後,他仍這樣;間或皺皺眉;看看博士或他的夫人,或同時看看他們倆,此外就不曾抬起過眼睛。
博士很喜歡音樂。愛妮絲唱得很好,也很動人,斯特朗夫人也這樣。她倆一起唱,還進行二聲部合唱,這一來我們就舉行了一個很圓滿的小型音樂會。不過,我注意到兩件事;第一,安妮雖然很快恢復了常態,看上去挺自然了,但在她和威克費爾德先生之間仍存在著明顯的戒備;第二,威克費爾德先生似乎不願意讓她和愛妮絲親近,一直不安地觀察著她們的動靜。現在我應當承認,當時我不禁記起傑克·麥爾頓先生離去的那一晚我所看到的一切,我第一次那樣感到那一切有著特別的意義併為之感到不安。在我眼裡,她臉上那天真的美不再那麼天真了;她舉止中無造作的嬌態和魅力也不再讓我那麼信賴了;這樣,我看著她身旁的愛妮絲時,想到她多麼優秀多麼忠實,心中湧起疑念,就覺得安妮作為她的閨中密友是不那麼般配的。
不過,這友誼使安妮由衷快樂,並且大家也都快樂,由於她們,那一夜過得就像一個小時那麼飛快。那夜的結束是我記得很清楚的一個意外事件。她們相互告別,當愛妮絲剛要擁抱她和她親吻時,威克費爾德先生就在這一刻,好像不經意似地,走到她們中間,很快把愛妮絲拉走。那天晚上當我站在門口與博士夫婦道別時,看到了那一刻夫人與博士相對時的表情,我感到近乎一片空白。
我不能說,那種表情給我留下了什麼樣的印象,也不能說後來再想到她時,記起她的美麗與天真時想把她與這表情分開又多麼不可能。我回家後,這表情仍令我至今難忘。我覺得我離開博士家時,他家屋頂上似乎為烏雲籠罩著。在我向他那白髮蒼蒼的頭致敬時,我也懷著因他對那些背叛他的人仍寄予信任而生的憐憫,還懷著對那些傷害他的人而生的憤恨。一個巨大痛苦的影子壓下逼近,一種尚不十分明白的巨大羞恥,像一個汙點一樣落在我做學生時上課和遊戲的地方,殘酷地破壞了那個地方。想到那些百年來默默無言、樸實無華的寬葉龍舌蘭,想到那整齊平滑的青草地,想到那些石甕和那‘博士散步地’,還有繚繞在那一切之上的教堂的美好鐘聲,我不再感到有什麼樂趣了。彷彿我少年時的聖殿在我眼前被洗劫,它的寧靜詳和和光榮輝煌全失去了。
早晨一到,我就要離開充滿了愛妮絲影響的古宅了。我所想的只是這離別。無疑,我不久還要來這裡的,我可以再次——也許經常——在我的老房間裡睡覺;但是我住在那裡的日子消失了。當我把放在那裡的書和衣物清點起準備送往多佛去時,我心情比我肯顯示給尤來亞看到的更沉重。尤來亞·希普那麼殷勤地幫我清理,以致我竟不領情地認為他為我的離開而感到高興呢。
不知為什麼,離開愛妮絲和她父親時,我居然帶著一種炫耀的剛毅和冷淡上了去倫敦馬車,坐到包廂裡。車從鎮上走過時,我竟那麼大度和仁慈,居然想到要向我舊日的仇敵——那年輕的屠夫——點頭,還想扔給他五個先令買酒喝。可是,他站在那兒刮肉店裡的大砧木時,看上去是那樣執拗,而自我把他的一顆門牙打落後,他的性格一點也沒往好裡變,我又覺得最好別和他套什麼近乎了。
我現在記得,當時我一心想的就是對那車伕裝老道,說些極粗魯的話。說那些話令我感到極不自在,但我卻堅持著說下去,因為我覺得成年人會那麼說。
“你要坐到頭吧,先生。”車伕問道。
“是的,威廉,”我放下架子說,我認識這車伕,“我要去倫敦,還要去薩福克。”
“去打獵嗎,先生?”車伕說道。他和我一樣都很明白,在一年的這個季節裡,去那兒打獵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