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陳星自打離開秦嶺後,所睡過最舒服的地方,苻堅的宮殿地底下有柴火通地龍,滿室皆暖,床鋪燻了香,殿中亮堂堂的,中置一屏風,香爐嫋嫋生煙。洗漱具、熱布巾備得一應俱全,一幅美人圖屏風擋了內外兩進,外間乃是待客之用,內裡又分一大一小主客雙榻。太監們退下後,陳星轉了一圈,見屏風內外各有一榻,心想只不知待會兒項述是否也回這房,便在大榻上和衣而臥。大單于……陳星一邊輾轉反側,一邊想著,項述當著苻堅的面,朝自己透露了太多的資訊。再看項述與苻堅的關係,似乎十分密切,這麼說來,自己要招攬的護法一職,希望變得愈發渺茫了……陳星左等右等,不見項述前來,便索性睡了,不知睡了多久,正迷糊時,忽聽殿門響動,有人舉步進來。“起來。”項述的聲音說。陳星只得睡眼惺忪地爬起來。項述卻站著,低頭看他,稍一展手臂。陳星睡得稀裡糊塗,沒明白項述意思,抱?於是靠近些許,抱住了項述的腰,靠在他身上。項述一怔,彷彿見了傻子一般,拎著陳星,把他推到一旁去,怒道:“你有病麼?”陳星頓時醒了。“你幹嗎?!”陳星怒道,“又欺負我!”外頭太監聽見響動,忙不迭進來,口稱“大單于大單于,我來伺候罷”。項述卻不耐煩地一揚手,示意都出去。陳星才明白過來,項述的意思是讓自己伺候他更衣。陳星:“憑什麼讓我伺候你?”項述那表情簡直十分難看,陳星卻忽然發現項述側臉顴骨處有一塊青紫,顯然是新傷,便詫異道:“你找苻堅打架了?”項述現出不耐煩的表情,在榻畔坐下,陳星仍茫然坐著,項述便只得自己更衣,解腰帶,現出雪白的裡衣。陳星心想這身衣服還是我給你買的,見項述心情明顯不好,只得上前去,將項述的外衣掛起來,過去打了熱水,給他洗臉,將布巾往銅盆裡一扔,濺了項述滿襟的水。項述:“……”陳星:“我不會伺候人,也沒伺候過人,別把我當你小廝。你要趕我走,我現在就出去。雖然你是大單于,我也不怕你。”項述深吸一口氣,只想捋袖子動手揍他,可堂堂大單于,揍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少年,更不甚光彩,只得作罷,於是隨手一指另一張榻,意思是滾一邊去睡。陳星爬到另一張榻上去,項述沉聲道:“這段時間裡,允許你住在宮中。條件是查清一件事……”陳星面朝牆壁,蓋上被子,側躺著不動。項述一瞥陳星背脊,又說:“魃亂究竟從何而來,背後是何人在主使。聽見沒有?”“我在聽!”陳星不耐煩道。陳星越想越煩,項述分明沒把他當一回事,不過細想起來也事實如此,他倆非親非故,自己也沒資格對項述發號施令,只得忍氣吞聲道:“行,知道了,我會去查,但必要之時,你得為我提供協助。”項述卻一口回絕道:“沒這閒工夫。”陳星:“你……”陳星忍不住翻過身,本想挖苦他幾句,你這麼了不起,還不是被關在襄陽地底下的大牢裡?要不是老子救你,你這會兒估計都死了……但一看項述在夜光下平躺,那英俊側臉十分好看,一肚子火又消了,滿肚子怨氣罵不出口。心想罷了罷了,好歹是我自己救出來的人,怪就怪我倒黴。“不用你跟著。”陳星說,“我需要檢視長安文冊與前朝記載,還得在城中調查,你與我行個方便就行。”項述也不回答,陳星知道他聽見了,便轉身睡下。這是他連日來睡得最為安穩與暖和的一夜,冬去春來,直睡到日上三竿時,皇宮庭院內桃花開了三兩朵,陳星又被外間嘰裡咕嚕的聲音給吵醒了。一瞬間他還以為自己在睡覺時被偷偷賣到了某個塞外的市集上,一屏風之隔的殿外簡直人聲鼎沸,吵得他一個激靈坐起身。項述已更衣洗漱用過早飯,換了一身藏藍色的錦袍,袍上以金線繡有鷹、狼、蛇、狐、鸛、熊等等敕勒古盟中,十六胡的圖騰。束了牛芒辮,左手戴三枚寶石戒指,腰纏騰龍暗金帶,腳踏黑漆鹿皮長靴,雙目明亮漆黑如點星,面龐冷峻,一副憊懶模樣,如同野獸般盤踞在廳內正中榻上,一腳蹬住木幾,面朝滿廳擁擠就座的胡人。奈何他長相實在太不粗獷,尤其修乾淨一張俊臉之後,面色白皙,朱唇紅潤,就像錦緞裹著白玉像一般,絲毫沒有半分武人的野氣。陳星一身雪白單衣轉出屏風來,廳裡嘈雜人聲忽地一靜,眾人目光齊刷刷落在這單薄漢人少年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