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人開了頭後,又有重傷的五人向雲研求診,但這五人不是趾高氣揚,便是滿面厭憎,雲研也不同他們計較,醫治完畢後,便繼續自顧自地閉目思念子恆。
忽而有動靜漫入他的耳蝸,他放眼一望,卻見姜無岐回來了。
入眼的姜無岐一身半新不舊的道袍上是點點殷紅,他面上、頸上、手上均沾染了血汙,原該瞧來兇惡如羅剎,但他周身卻是透著一股悲天憫人之氣,分毫煞氣也無。
他行至眾人面前,揚聲道:“所有失控的飛禽走獸已為貧道所除,你們且回家去罷。”
話音落地,眾人竟是無人敢動,生怕姜無岐欺騙於他們。
姜無岐心中瞭然,朝雲研道:“雲研,你且先隨我出去罷。”
雲研原就暗暗地輕蔑著這些孤立、中傷他之人,更不願與他們共處一室,為他們醫治僅僅是本著醫者之心罷了,而他不離開毓秀鎮,也僅僅是為了方便祭拜子恆。
如今見得他們俱是一副膽小如鼠、畏首畏尾的模樣,嘴角不禁挾起一抹譏笑,遂不假思索地與姜無岐一道出去了。
宅子雖大,於他卻是逼仄,觸到新鮮空氣,他才算是又活了過來。
他拼命地吸著氣,卻聞得姜無岐道:“雲研,就此別過,你且珍重。”
未及他反應過來,姜無岐那一身半新不舊的道袍已消失於重重夜色中了。
他全不理會在不遠處探頭探腦之人,徑直回了“珍寶館”去。
“珍寶館”殘留著腥臭的血跡,他拿了破布,蹲下身將地面、牆壁以及一干物什擦拭了一番,又拿了鐵釘與榔頭,將書有“珍寶館”三個字的牌匾懸掛了起來。
“珍寶館”這三字乃是由子恆親手所書,切不可怠慢。
掛妥了牌匾,他又望了這牌匾良久,才闔上門,洗漱沐浴,上了床榻去。
他發了一個夢,夢裡,幼時的他與子恆青梅竹馬,子恆每每欺負於他,他並不惱怒,反是覺得甜蜜,只是在長成後,將子恆欺負了回來。
那廂姜無岐算了一卦,辨明瞭酆如歸所在的方向,便往東方去了。
不知行了多久,他遠遠地瞧見一座山峰形若雄雞雞冠。
縱然形狀奇特些,也不過是山峰而已,但他卻本能地駐足,望著這山峰微微發怔。
他於算卦不算精通,算不出酆如歸所在的準確方位,此時他正身處城外,周遭是無人打理的荒地,已過五更,四下無人,他勉強回過神,便去了縣城,欲要打探一番。
他方才走出數步,便聞得耳側雄雞鳴叫,不多時,零星的白光利落地撕開暗夜,天光大亮。
尚未踏進城門,卻見不少百姓牽著兒女,揹著包裹,或挑了擔子,或推了板車,行色匆匆,應是舉家遷移。
這縣城莫不是出了甚麼事罷?怎地會有這麼多百姓舉家遷移,仿若是在逃難一般?
他走進城門僅僅五十餘步,竟已有三十戶以上的人家出了城門去。
他方要攔住一人問問可見過酆如歸,眼角余光中卻竄入了一身紅衣——看身形,正是酆如歸。
他直要疾步追上酆如歸,由於湧向城門的百姓過多的緣故,行動艱難,他心急如焚,當即高聲喚道:“酆如歸!”
酆如歸的身影卻無半點停滯,不知是不願理會他,還是未曾聽見。
待他從一眾百姓中脫身,酆如歸僅餘下微小的一點火紅。
酆如歸……
一時間,他雙目中再無周遭的一切事物,只有酆如歸的形容愈加鮮明,宛若是以一把淬了毒的匕首刻在心尖似的,毒素不住地鑽入創口,激起痛感的同時,將酆如歸的種種神態嵌入了心臟內部。
他飛身追趕,起起落落間,他卻始終近不得酆如歸的身。
他之前斬殺了數個時辰的飛禽走獸,加之趕了一夜的路,已有些疲倦了。
但他如何能容許酆如歸消失於他眼前?
酆如歸上了那形若雞冠的山峰去,他亦緊隨而上。
山頂上乃是一座宅院,數個守衛被外衫捆著,理應是酆如歸的手筆,可酆如歸去了何處?
他走得再近些,便瞧見了一汪湖水,這湖水又陡然起了巨浪,巨浪滔天,實在古怪。
還未靠近那巨浪,他卻親眼見到數人高的巨浪束縛住了酆如歸的雙足,硬生生地將酆如歸捲入了湖水當中,轉瞬,一點不可見。
他登時失了方寸,手足冰涼,渾身戰慄,凝了凝神,方才潛入湖水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