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賴美京堅持貫徹她的一字刑罰。
這回王軻絕不敢再敷衍,連忙撿好話認真回答:“美京,我拿你當最好的朋友,我對你的友誼絕對真摯,不摻半點假!還……還記得去年你生病發燒嗎?是我帶你去醫院看病,替你熬粥,照顧你直到你痊癒,這些事我都還記得,你已經忘了嗎?”
顯然,這依然不是正確回答。
嘎嘣一聲,左腿難以倖免於難,小腿朝外彎曲成直角。
“說。”賴美京的耐心好得出奇。
這個字簡直像是一道恐怖的催命符咒,不斷地施加著重壓,王軻被逼到絕路,先瘋了。他像一灘爛泥,撲倒在地上抽搐,屁滾尿流地邊哭邊叫喊:“你他媽的到底要我說什麼?給個準話行不行!你倒是教我啊!”
於是右腿也步了後塵。
這下好,他受到同樣的折磨,變得跟賴美京死時一模一樣了。
“唉,我只是想聽你真心說一句對不起,這三個字怎麼這麼難?”賴美京幽幽開口,扭頭望過來,白色瞳眸裡的細小眼珠哀婉一轉,盛滿了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既然你拿我當最好的朋友,那應該不介意跟我一道走吧,我們去陰曹地府繼續做朋友,好不好?”美京的聲音恢復生前的溫柔,軟糯的江南口音很是動聽,尾音輕輕揚起。
“不不不……不好,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王軻恍然大悟,開始一個勁地說對不起,彷彿這三個字是保命護身符。
只是太晚了。
他的身體不受控制地浮起,往窗邊飄過去。他劇烈掙扎,無奈手腳怎麼也使不上勁,只能像條蛆一般扭動著身軀,一通亂拱。
眼看著半邊身子出了窗臺,險伶伶地懸在十八樓高空。那一刻,他總算領悟到什麼,不再叫喊,認命地垂下了倔強的頭顱。
“慢著。”
說話的是陸驚風。
王軻腰身上纏著的是式獸大清。
“氣也撒完了,這條命還是給他留著吧。”林諳不疾不徐地開口,字字清晰。
在舌尖繞了一圈的臺詞被搶了白,陸驚風有些詫異,從之前一路的表現來看,他還以為這位沒有感情的殺手會袖手旁觀觀到底。
“你們跟他無親無故,何必多管閒事?”
賴美京歪著頭,突兀地嘻嘻一笑,沒有嘴唇覆蓋的牙齒尖利非常,一顆顆無縫鑲嵌,像是一套捕獵用的精鐵獸夾,獸夾一開一合,吐出威脅:“多管閒事的人都沒有好下場。”
室內的溫度陡然又降低了一檔,嘴巴里撥出的熱氣一經溢散就迅速凝成白霧。大清緩慢蠕動,護著王軻勒緊一圈,高昂起頸子,吐著長長的蛇信蓄勢待發。
“得不到好下場……你是說你本人嗎?後悔自己多管閒事了?”陸驚風暗暗調動起內息,把體內熱源往左臂逼,“那我問你,如果重新再來一遍,回到當天,你還會選擇撲上去推開王軻嗎?”
“呵。他這種渣滓,怎麼配我捨身去救!”
熊熊燃燒的怒火被勾出,賴美京周身的怨氣暴漲,王軻懸吊著的身體狠狠往下一墜,直接把大清盤曲的身體給拉直了。
“賴小姐,你真的這麼想嗎?”陸驚風把聲音放輕放柔,循循善誘,“你怨王軻,無非是因為作為至親的朋友,他背叛了你,見死不救。反過來,如果當時你沒有選擇救他,而是置身事外,按照吳建的極端性格,死的可能就是王軻,你僥倖躲過一劫。但這樣一來,你跟王軻在本質上有什麼區別?跟那些明明聽到呼救卻堅持閉門不出的鄰居又有什麼區別?”
“勇敢仗義、挺身而出,這絕不是多管閒事,所以不要把悲劇的結果歸結在自己身上,你沒有錯,錯的是王軻,錯的是十丈軟紅中冷漠的世人。”
林諳聽著這一大段盤盤繞繞的普世真理,頭都大了,心想:這傢伙是不是當初擇業選錯了方向?這磨人的嘴皮子,該去做和尚開道觀普度眾生啊,幹什麼想不通要來驅鬼緝靈?
“是啊,錯的是他。不怪我。”賴美京白色的瞳眸迷茫且呆滯,但也就僅僅一瞬的猶豫,繼而彷彿又找到了新的理由,“所以他更該死!他得為他的過錯付出代價!”
“你救了他,現在又想殺了他,那你死亡的意義在哪裡?”陸驚風忽悠起鬼來頭頭是道,恨不得就靠三寸不爛之舌,用愛與和平的方式化解對方根深蒂固的怨懟。
然而惡靈非人,一身執念,執念一散靈則無以為聚,哪能乖乖聽你講道理?林諳笑而不語,安靜地看陸組長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