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鬱背脊挺直坐在那裡,剛進來時臉上的笑意早已不見。他一直知道韓側妃的為人,可是知道和了解細節是兩回事。就像他小時候就知道不管是父王,還是母妃,心裡最重要的人都不是他,可是當他偷聽到父王讓趙翎提防自己時,當他聽到母妃向韓雙直言說他不過是自己手裡奇貨可居的“玉瓶”,慶和帝不敢動她,因為怕“打老鼠傷了玉瓶”時,他還是茫然失措,自己跑到運河邊的高堤上坐了一日,只覺天地雖大,卻無自己容身之處。後來有了蘭芝,他才知道,世上還有一個人是無條件愛他的知書趴伏在地上,最後丟擲了殺手鐧:“郡王,我娘說了,秦姨娘離開王府那日,側妃本來已經讓人給秦姨娘下了那種絕育藥,就下在特地給秦姨娘熬的參雞湯裡,預備讓秦姨娘晚上喝,只是秦姨娘傍晚時就走了,沒有喝參雞湯,這才僥倖逃過一劫。”趙鬱只覺得耳邊像是有炸雷響起,瞬間失去所有聽覺,雙耳嗡嗡直響;胸口像是被重物擊中,連肺都是疼的,呼吸都有些艱難。他一陣頭暈目眩,身子晃了晃,向前栽倒。知書驚呼一聲,忙上前扶住了趙鬱,大聲喊著:“郡王!郡王!”在院子裡警戒的溫凉和溫和兄弟倆當即衝了進來:“郡王怎麼了?”知書嚇得小臉蠟黃,滿臉是淚:“郡王暈過去了!”他想死的心都有了。知書和郡王一起長大,知道郡王自小身體康健,除了發過一兩次高燒,從來沒病過,這會兒突然暈過去,指不定是被他氣的。郡王若是出事,那他和他娘就只能等死了!想到這裡,知書放聲大哭起來:“我的郡王啊,您老人家醒醒吧!醒醒吧!”溫凉沒想到這小廝如此膿包,當即把郡王接了過來,試了試鼻端的呼吸,又看了看脈息,然後道:“不礙事,只是一時激住了!”他和溫和一起把郡王扶到裡間安頓好,因怕知書出去胡亂洩露什麼,因此也不讓他出去,一起守著郡王。趙鬱終於醒了過來,呆呆坐在那裡,頭疼欲裂,前世今生通通湧上心頭——原來,那個法師沒有騙他,他真的重活了一世!待蜀芳做好午飯,秦二嫂便讓儲秀從新開的小門去趙宅請新姑爺和陸媽媽,得知新姑爺有急事出去了,便只把陸媽媽請了過來,一起用了午飯。秦家是宛州城中的普通人家,午飯也都是些家常飯菜,一道排骨蓮藕湯,一道回鍋肉,一道爆炒雞,一道清炒菜心,一道醋溜白菜,有葷有素,美味適口。蘭芝一看,便知都是自己素日愛吃的,不由笑了——她娘還說要做趙穆愛吃的,結果做出來全是她愛吃的!用罷午飯,秦二嫂難得悠閒,便讓翡翠去請了東隔壁的章大嫂,又叫了斜對門馬三孃的繼母姚氏,四人聚齊,坐在院中桂花樹下打馬吊。蘭芝見狀,忙準備了一個八角攢盒,把上次趙穆送來的五香葵花籽、松子、榛子和南瓜子各裝了些,又添了四樣果脯,湊夠八樣,送了過去。她又怕她們打馬吊時口渴,就親自沏了壺毛尖,一人斟了一盞,放在一邊,然後才和馬三娘上樓說話去了。陸媽媽見蘭芝如此體貼,心裡歡喜,道:“我這外甥可真是撿到寶了,外甥媳婦真是乖巧孝順!”秦二嫂抿著嘴只是笑,見章大嫂扔了一張三條,忙道:“這張三條我碰了!”她從手中的牌裡抽出兩張三條,扔了出來。姚氏懊惱道:“哎呀,我正單吊三條呢,看來得換牌了!”眾人都笑了起來。馬三娘和蘭芝在樓上房裡,聽到樓下的笑聲,也笑了起來。蘭芝走到書案前,含笑看向坐在西窗榻上的馬三娘:“你是想填‘朝天子’麼?”馬三娘一直以在人家內宅女眷席上唱曲為生,近來沒有什麼新詞,因此央求蘭芝給她填詞。蘭芝雖然喜好詩詞文章,卻也不是什麼才女,勉力而為罷了。馬三娘抱著月琴道:“正是‘朝天子’。”蘭芝笑:“你給我唱一曲‘朝天子’,讓我找找感覺吧!”馬三娘想了想,抱著月琴彈奏起來,然後低低唱道:“遠山,近山,一片青無間。逆流訴上亂石灘。險似連雲棧。落日昏鴉,西風歸雁,嘆崎嶇途路難。得閒,且閒,何處無魚羹飯”蘭芝一時聽得痴了,想起前世她隨著趙鬱去了西北,走到黃河邊,將要渡河,當時正是黃昏時分,落日昏鴉,西風歸雁,故鄉遙遠片刻後,她提筆蘸了些墨汁,在鋪好的紙上寫了起來,寫罷才和馬三娘說道:“三娘,你聽聽這首《朝天子》如何!”馬三娘停止撥琴,專注地聽著。蘭芝輕輕唸了出來:“月光,桂香,趁著風飄蕩。砧聲催動一天霜。過雁聲嘹亮。叫起離情,敲殘愁況,夢家山身異鄉。夜涼,枕涼,不許愁人強。”馬三娘品味一番,覺得很有些滋味,便道:“蘭芝,你如今可是越來越有才了!”蘭芝老老實實道:“這是前朝周德清寫的。”馬三娘撲哧一聲笑了起來,彈撥著月琴,道:“我來彈,你先試著唱吧,我也好跟著你學詞。”蘭芝素來愛玩,當即答應了下來,待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