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包裹著慘烈的嘶叫,人似乎越來越多,一窩蜂上湧,呼吸交雜,空氣被搶走,莫寒有些氣悶,一直有人上來拉扯她掛在陸非然身上的手,但那力量總在一道白光劃過後消失,如果燈亮,她會看到一雙雙殘手,即使黑暗,仍舊可以感受到血濺落在身上的澎湃熱烈。究竟有多少人,死在那柄破舊的長劍下。天光大亮般,三四盞宮燈在門外長廊上點亮,照得人眼睛生疼。襲遠就站在門外,藏青色的錦緞襯出蒼白的臉色,深沉的眼眸全然是冷瑟,冷得讓人不禁瑟縮,他緊緊盯著陸非然手中染血的劍,比鬼魅更陰沉。&ldo;閉眼。&rdo;滿地殘肢,血流如注,陸非然挑釁一笑,對上帝王眼中藏匿不住的憤怒。&ldo;這屋子味道太重,薰壞了長公主可就是陸某的罪過了。&rdo;&ldo;你以為你走得了?&rdo;手掌按上一旁身後將要散架的圍欄,未刨乾淨的木刺扎進掌心,卻渾然不覺,力道一寸寸加重,似乎要將那木柱捏碎。他看一眼那緊緊閉著眼睛的狼狽人兒,忽然覺得好笑。&ldo;我想,皇上還不至於為了陸某一個江湖落魄人,而不顧親姐的性命吧?&rdo;&ldo;澄江閣上上下下一千三百三十六條人命,澄江閣閣主陸非然,你也不要了麼?&rdo;彷彿聽到個不怎麼有趣的笑話,陸非然勾唇淡淡道:&ldo;皇上高看糙民了,陸某從來孤身一人,不與任何人有絲毫牽連,那些個不相干的人,皇上高興殺便殺,高興充軍便充軍,與陸某無關。但若皇上再不放行,就休怪陸某對公主無禮了。&rdo;&ldo;你走。&rdo;陸非然箍住莫寒的腰,往外一躍,奪窗而去。晚風吹散了些許血腥,莫寒嘗試著睜開眼,卻看到夜空下無數持劍的黑色身影埋伏在他們所住的客棧附近,靜默無聲。近處房頂,還有數不清的弓箭手蹲身守候,滿月一般被拉得緊繃的弓弦,閃爍著寒光的箭尖,全然正對著他們躍出的視窗。很累,即使被陸非然摟著飛馳在半空中,也沒了尖叫的閒情逸致,她回頭,看見明亮的房間裡,襲遠站在窗臺,清瘦的容顏,高大的身形,以及,成竹在胸的自信。突然一陣心痛,居然沒來得及說上一句話就這樣匆匆逃開。她的襲遠已經長成大人了啊。長成她再也看不透的人了。瘋了屋頂上的稻糙所剩無幾,稀稀疏疏勉強掛在橫木上,月光沿著fèng隙傾瀉而下,柔柔罩在身上,清冷如水一般。陸非然半躺在糙垛上,雙手在腦後交疊,嘴裡叼著在地上隨意撿的稻糙,眯眼假寐,懶洋洋跟個沒事人似的,就差哼哼唧唧唱個小曲了。那一簇白髮上,不知沾著誰的血,鮮紅得妖冶。但先前那一場惡戰亦可說是屠戮,攪亂了莫寒腹中的和諧,她彎腰,一手扶著門,一手撐著腰背,在破廟外嘩啦啦一陣狂吐,刮腸搜肚,驚心動魄,就差把胃整個從喉嚨倒出來。滿滿一地酒味夾雜著濃重的酸腐氣息,她自己都不敢多看,便撫了撫胸口,連滾帶爬地把清減好幾斤的身子丟盡破廟。這年頭,好人不多,但破廟卻是滿地都是。東西多了就不值錢,這不,破廟周圍靜悄悄的,連襲遠的軍隊都沒有再追過來。只是城郊而已,沒理由放任不管。趴在一堆幹稻糙上不住地喘息,她開始有些厭惡這個稍稍刺激便要暈倒的破爛身體,一副短命鬼的樣子,但反過來想想,這若不是個紅顏薄命的,她又怎能儘早地回去,離開這個鬼都不想多待的地方,瀟瀟灑灑過日子。神遊太虛中,陸非然冷不丁開口問道:&ldo;怎麼不說話?&rdo;&ldo;我現在心情不好,只說四句話,包括前面那兩句,我說完了。&rdo;貓似的趴在冰涼的地板上,塵土撲面而來,髒髒的,卻並不討厭,也許,是懶得去計較了吧。他勾唇,無聲微笑,英俊的臉龐就此點亮,明媚得叫人挪不開眼。匆匆春又歸來,掛滿蛛網的破舊廟宇裡,似乎可以聽到花開的聲音。&ldo;遇到你,是個意外。&rdo;說完這句,陸非然沉默許久,一聲嘆息後,方才將醞釀已久的話語緩緩吐出,&ldo;那日哈丹巴特爾將你帶到我眼前,亂七八糟的頭髮,染血的衣衫,竟還千方百計地套我的話,我便想,既然皇上派了人追殺我,倒不如把你帶在身邊,也算……&rdo;也算抓著個免費的擋箭牌麼?沒事扇風有事擋刀?打了個嗝,酸味一路衝到鼻尖,實在不想答話,她繼續保持著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