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州?”梅香聞言甚是驚詫,追問道,“難道是那臨近京都的濟州麼?”貞良點頭,“正是。”“啊,”梅香回與了小姐,上來又問,“聽適才姐姐的語氣,難道竟沒有見過周家那位公子麼?”貞良苦笑搖頭。“難道那周家竟然沒有來尋你們,沒有提親、下聘麼?”貞良再搖搖頭。“難道……”話音未落,貞良已轉過臉去,略忍住了眶中淚水,轉過強笑道,“不瞞這位姐姐,我與爹爹,連周家是否還在濟州,都還不知。”眾人譁然,梅香看向貞良的眼神充滿憐憫,賀守寒不悅起身,扶女兒道,“女兒,莫要與這些人言論,他們哪裡懂得父母之命,哪裡懂得禮義誓約。”梅香搖頭回到轎邊,轎子裡靈眉卻一時搖頭,一時點頭,不住讚歎。這世上竟還有如此愚鈍執著的父親,這世上竟還有如此良孝順從的女兒,這世上竟還有如此稀奇的事體,而這樣的人、這樣的事,偏讓她,在這出嫁躲雨的途中遇到了。那窮家女子的傷心事,到了富貴小姐這裡,於她年輕順遂、不知人間疾苦的心靈想象,竟發酵出無比浪漫傳奇的氣息。靈眉平日裡閒時,也曾看過戲曲兒雜書,此時不知怎的,一半出於憐憫,一半出於好奇,竟生出成就一段佳話的心思兒來。當下喚丫鬟臨近,悄悄說了幾句。梅香一聽大失顏色,“使不得使不得……”靈眉嗔道,“蠢才,輕些!”說著悄悄掀開轎簾一絲縫兒,梅香眼瞅韓婆子不見,忙接過塞袖籠兒裡去了。靈眉又吩咐道,“仔細,別漏說了你我姓名。”那梅香走了幾步又回來,低聲勸道,“小姐,這鎖麟囊裡面盡是珍寶,不僅如此,也是夫人抱外孫的一番祝願和念想,你怎麼能……”見裡頭人不言不語,只得嘆息著朝貞良走過去。3大水 光陰如水,世事無常。如今已是天佑八年七月,六月裡一場大水,大河沿岸多處決堤,受災最重就是平江,下面五個市鎮淹沒了泰半,魚米之鄉化作滔滔,生靈塗炭甚多,半數餵了江中魚米。大批流民湧向金陵,一時間金陵城內遍地哀聲,滿目瘡痍,如婦女喪夫,老人遺子,幼童失怙,種種慘狀不足言表,便是那一家子都被洪水吞了的都有。“哎,慘啊!”周成,濟州府周家管事,半月前隨東家南下金陵,採買金箔,不料發生大水,生意耽擱了幾天,隨東家宿在金陵府最大的金箔鍛壓商宋家。這天東家二爺命他去城內觀看形勢,周成轉了半日,回到住處,尚未開口便搖頭跌足,一旁的小廝四兒接過他斗笠褡褳,放到一旁,端上一杯茶來,“周大爺,日頭毒辣,您喝碗茶水潤潤喉嗓。”周成接過茶碗一飲而盡,問道,“二爺呢?”四兒回道,“才剛米鋪的一個王老闆來,與二爺議了半天的事,剛送出去。我還道你能碰上呢。”“米鋪的王老闆?”周成疑惑,抬袖擦去嘴邊水珠,剛要再說,卻聽背後有人問道,“周成,你去看那市面上情景如何?”回頭一看,正是自家二爺,因天熱、又是在外,周奉一身淺灰浮雲繭綢骻袍,腰繫黑色革帶,去了軟紗幞頭帽子,通體素簡,只在腰間繫一塊碧色瑩然的麒麟墜子,聊表一兩分富貴。周成忙上前問安,將上午看到的情形說了,“流民今天又多了一倍,都是從平江府各鎮來的,官府無奈,又不能閉了城門不接,又怕入城四處流竄哄搶騷亂,傳播瘟疫,已經將城西玄勝門以外一帶劃作專門的聚集區域並派兵把守。”他一邊說,一邊讓周奉坐了上座,接過四兒手裡遞來的涼茶擺上,自己站在下手繼續回話,“我上午略走了一遭,滿地饑民,餓死、病死的不在少數,許多良民也不得不插草標自賣為奴,情狀悲慘。”周奉開啟手中摺扇,卻並不扇搖,輕輕轉動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周成知道,每當自家二爺這般,必定是想著事情呢,當下默立不聲,一會兒聽他扇子往手心裡合住,“啪”的一聲,抬頭遲疑問道,“二爺,剛我聽四兒說,您請了米鋪的王老闆?可是這金陵府南城的米糧大戶王勝有?”周奉點頭,周成心內更疑,“二爺找他做什麼?”周奉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找米鋪的老闆,自然是買糧。”“買糧?”周成大為不解,“二爺,咱們這次南下,是接了京裡的生意下來採買金箔,費了無數功夫,才與這鍛箔的宋家接上了茬,人家也安排我們住了,只等交錢與貨。您這兩天,卻又不著急了,反日日命我去觀看流民,看了兩天,嚇,您又要買米?我們哪裡來的錢去買米?”四兒見狀笑道,“瞧把周大爺急的,二爺,您莫不是想趁機囤糧,賺上一筆?”他這樣問,周成心內實也是這般猜測的,一臉的不贊同,借四兒的嘴說出來,作勢呵斥道,“你懂個屁,王家就是囤米的大戶,這個時節,他能便宜賣給我們?去去,一邊淘氣去!”老家僕指東言西,藉機規勸,周奉卻好似渾然未覺,起身撣撣袍子,邊向外走邊道,“買米,舍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