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期間,周奉有意奉承,極力巴結,與太守結得善緣,太守大喜之餘,免不了也將他列入上報朝廷嘉獎的名單,竭力推薦。又,太守見他雖說年輕,但辦事聰明大膽,更難得是老道周全,實是個可交的,此後又將江南這邊鹽、絲等一些生意交與了他,成就周奉日後大富之端。117這都是後話。且說周奉眼前,在金陵府盤旋了已有一月,濟州來信,催促他將採買的金箔運回,周奉遂又上下拜走了一圈,說明去意,同時命周成留下繼續打點,舍粥的棚子也要照常開著。周成雖眼下看不出何意,但經了買米一事,早對周奉服了心,遂一口應下,只請他放心。說話間第二日即要動身,吃罷晚飯,四兒將行李收拾停當,聽見周成在外喚他,出去一看,周成簇新一身藍布袍子,後面卻跟著四個人,個個蓬頭垢面,滿身髒汙,衣裳都看不出個顏色,四兒奇怪,問道,“哎喲周大爺,這是哪出啊?”周成招手,“爺在家不,明日裡要回去,我心話買幾個伶俐的使喚丫頭媳婦子,讓二爺帶著一道回去。”四兒朝那四人望去,將一走近就捂了鼻,皺眉叫喚,“哎喲這味兒!就這還伶俐哪,嚇!”周成剛要說話,抬頭瞅見周奉打門外進來,忙上前問安,指著那四個人道,“二爺,小的剛才在西市買了兩個丫頭,兩個年輕媳婦,二奶奶來時原也吩咐過,想買兩個家鄉的過去照應著,這不,”說著特意點了最末一個女子道,“這杜嫂子,原就是桐里人,繡活兒做的也好。”周奉略掃了一眼,點頭道,“行吧。”一時四兒便帶四人去洗澡更衣。兩個小丫頭先洗好了出來,模樣兒果然水靈,四兒暗道這周成果然好會做事,二爺回去的路上想必不會空虛。果然問了其中一個眼神膽大的,那丫頭早聽聞了周奉的大名,剛才在院子裡又偷瞄過幾眼,眼見他高高壯壯的身材,濃眉深目,相貌甚是英俊,哪有不願意的道理,當晚便進屋服侍了不提。將兩個小丫頭安頓好,四兒吩咐剩下那兩個媳婦自去洗澡吃飯,自己便也躲懶歇去了。兩人進了澡間,略高大一點的那個媳婦上前摸了摸浴桶裡的水溫,回頭道,“杜家妹子,水還是溫的,咱們快些洗吧。”說罷便脫下衣衫,撩了把桶裡的水往面上一涮,“好爽快。”那杜家的卻不動,半晌碎步上前,步伐卻是嫋嫋婷婷如柳條兒迎風,一點兒聲響也沒有。花嫂子剛洗了把臉,睜眼一看,杜家的已到了身前,拍拍胸口道,“嚇了我一跳,妹子走路怎跟個貓兒似的,一點兒動靜也沒有。”杜家的卻半側了臉轉過去,遲疑問道,“這水,能洗麼?”花嫂子奇怪,一會兒明白了,笑道,“妹子嫌這是兩個小丫頭洗過的?哎喲,咱們是媳婦婆子,怎麼能與丫鬟們比,指望有乾淨澡水。來,快些,不然水就涼了。”杜家的蹙了蹙眉,又看看那水,退後一步掩口道,“嫂子洗吧。”說罷轉身往門外走去。花嫂子叫住她,“妹子,”穿好衣裳走上前去,“妹子,我與你去抬水。”“嫂子,”杜家的又是驚詫又是不過意,扯住花嫂子袖子,“怎好為我麻煩嫂子。”花嫂子卻是個爽快的,拉住她手,但覺與自己粗糙寬大的手指相比,杜家的小手卻是又膩又滑,根根細得跟蔥管一樣,花嫂子憨憨一笑,“妹子原是好人家的女兒媳婦吧?!”一句話將杜家的說紅了眼圈,輕點了點頭。“家裡還有誰麼?”杜家的又搖搖頭,“只有我了。”花嫂子聞言大嘆,復又奇怪問道,“那你為何要自賣為奴啊?”杜家的答道,“只因發水時遇到我孃家的一個老媽媽,全靠她一路討飯才到的金陵城。不料昨天媽媽的小孫孫得了瘧寒,若無藥醫治便……正巧周管家買人,我便來了。”花嫂子又問,“你賣了幾兩?”“五兩。”花嫂子大驚,“呀,你莫不是籤的死契?!”杜家的尚不大明白,撲扇著蝶翼般濃密的眼睫,“甚麼是死契?”花嫂子見她兀自糊塗,連忙解釋,“死契,就是終生要在他周府為奴,日後便有再多的錢也不能贖得自由身了。若是賣的活契,以後還可以贖身回家。”杜家的這才懵懂想起,以前在家時,似也隱約聽孃親還有婆家嫂子們說過此間不同,但她素來不問這些持家之事,未成想稀裡糊塗便成了別人家終生的家奴——忽然又想到自己到如今孑然一身,還管什麼死契活契呢!她面帶淒涼,半晌才喃喃道,“曖,五兩總比二兩要多,媽媽的小孫孫便多一分活命的算數吧。”一時間二人無語,狹小的澡間窗臺上蠟盡光熄,間或從小窗外傳來一兩聲蛐蛐兒的叫聲,月光透進來,一半照在杜家的髒汙不堪的頭髮臉上,花嫂子吭了一聲,抓起她胳膊,“走,我與你一起抬水去。”杜家的點頭,抿嘴帶過一絲兒笑意,花嫂子讚道,“你可真好看,你閨名什麼,可能說給我聽聽?”杜家的又點點頭,輕聲道,“靈眉。”4重聚 一路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