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回道,“仍是下腹處墜痛,時時如針刺,時時如鉛墜。”太后淺淺蹙眉,“既然連大夫說有屬狗的女子犯你,如今宮裡共搜出五十幾個宮女,有老有少,予都開銷了出去,只是寧仙殿的李美人……”“兒謝太后操勞。因兒這一事,諸事都需太后煩憂,是兒不孝。兒知道李妹妹委屈,只是兒這一胎……阿孃,”柳氏抬起臉,黑葡萄一樣眼睛浸在淚水裡,顫顫著道,“我實在害怕!”太后嘆息,半晌道,“罷了,也只好將李美人送去隆恩寺。你亦須放開心懷,莫要太過憂心,以免新動了胎氣。”晚間弘德帝聽說了此事,不置可否,犧牲一個後宮的妃嬪換取皇后嫡子的安危,雖則對那名青春少女有些莫須有的可惜,但卻是划算的。此外,他知道戶部尚書李潛深與任氏家族淵源頗深,嘴角微勾,真心替太后的壞運氣嘆息。同一時間,冷宮內有宮人械鬥被殺的訊息提報到太后案前。任太后最近諸事不順,更添李美人這一樁事件,正在思索如何補償李家的損失,乍聽此事,沉下臉,“這一等小事也來報我,可氣可氣!”宮正錢為義不慌不忙,那心腹的侍女餘香勸道,“太后息怒,這一樁事情雖小,卻有兩處特別。”錢為義忙接上,“其一是,殺人的您當是誰?乃是前盛大人的遺女,才十二歲。其二是,被殺的宮女可巧也屬狗。奴婢聽說,今早上皇后娘娘的肚子——忽然就不疼了。”太后眯起的鳳眸終於緩緩睜開,連日來的火氣逐漸從身上消退,頷首道,“甚好。”為此事歡心的還有寧仙殿的李美人,本來以做好了去大隆恩寺出家為尼的準備,正為自己青春年華就要磨滅在寺院裡的不幸際遇悲嘆不忿,忽然沐輝宮的宮正錢為義帶人前來,恭恭敬敬的開啟寧仙殿大門,“陛下和太后、皇后在鳳儀宮等候,賜美人今日與陛下和兩位殿下共進晚膳。”不用去的訊息無異於天降神賜,再世為人,李美人掃去怨尤,歡歡喜喜的赴宴去了。當日晚宴,太后慈愛,皇后仁德,皇帝溫柔,“愛卿,你受苦了。”他悄悄的在自己耳邊說,李美人羞紅了臉,宴小桌窄,若是從前,她必然忌諱皇后猜醋。然今夕何夕,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歡喜,柳皇后便也當真賢良起來,裝作不見。六個月後的金秋十月,柳氏臨盆,果真一舉得子,皇帝龍顏大喜。十一月,擢升柳氏長兄原六品散官朝議郎柳如輝為戶部郎中,領從四品俸。 為婢木質的牢門吱呀一聲開啟,一個聲音道,“出來吧。”同時一個侍娘彎著腰進來,欲要將地上坐著的人拉起。初初不用她扶,自己站了起來,侍娘很驚訝,她在這宮裡待了近二十年,一直在拘押宮人的地方幹活,一般人進了這單獨禁閉的黑牢,出來大都已經癱了,沒想到這個小姑娘竟然不用人扶。同樣驚訝的還有守衛,他們都瞪大了眼,看著初初瘦小的身體腳步輕移,緩慢而穩穩地走出牢門,像是晨起走出自己的房門。盛初初走出牢門,停下身眯起眼睛,再見到晨光的感覺真好,守衛已收起驚訝,捂住鼻子,對養娘喝道,“快把她帶出去,天哪,她可真臭!”十幾天前,當初初手持那把磨了三天的碗片扎進彩鴉的脖頸的時候,是報了必死的決心的。一了百了,既然整個家族已經覆滅,既然予印已有了合適的安排,這一生他們再見的機會幾乎是零,不如就這樣死去吧,世間已沒有什麼好留戀的。但她一定要殺了彩鴉,盛家的女兒不容人玷汙,踐踏她的人也一定要付出代價。僅僅兩個月前,這個還只會跟著孃親後面提針拿線的小姑娘,必然不會料到今日自己會有這樣的決心。可是他們竟然沒有殺她。原因她不知道,但原因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她又活了下來。和那位不用去大隆恩寺為尼的李美人一樣,初初亦有再生的感覺,但與前者只感到慶幸和歡快不同的是,接連數次與死神擦邊而過,盛初初站在黑牢裡,清晰的感覺到命運扼上咽喉的疼痛和釋然,同時有一種力量注入心中,那是來自冥冥之中的說不清的感覺,從心底湧出,涓涓地蓄滿全身。或許上天不想讓我死去,或許它留我活下來是有意義的,她在心中想,學著以前看到的大夫人的模樣盤腿坐到地上,靜心祈禱。再回到冷宮,沒有人再敢招惹初初。這個十二歲的小姑娘,陡然間變得高大起來,人們小心的與她保持距離,初初處之泰然,每日裡安靜本分地像一粒沙子。到冬至那一天,一個陌生的宮人來到她的面前,說要帶她出去見太后的時候,初初沒有感到太多意外和驚喜。溫熱的水從兩邊劃開,盛初初從水裡探出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宮女們沐浴的浴室不大,方才她換下去的那堆散發著臭氣的衣服早已經被清理出去了,現在浴室裡瀰漫著夾雜著沉橘澡豆淡淡甜香的味道。宮人們不再說話,剛才,初初剛被主管宮女帶進來的時候,她們無不掩鼻皺眉,這裡是大元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