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孩子,那骨肉之懷,頓時難以抑止。這六年來被硬生生壓抑下來的思子之情,一朝迸發,又怎能再抑止。縱然是尚有血海深仇,舊情幻滅,教內紛爭等種種重要之事,也想也不想了。世界上又有哪一種感情,能比得上母子之情。想到當日自己竟能忍心遺棄孩子,悔恨之情,怎不深深。孩子、孩子、孩子!這時她滿腦子已盡是孩子了。她忘記了自己是一教之主,忘記了教眾在天門宮候命,忘記了與武當之爭,與顧先生之約,也忘記了羅飛。當下更不猶豫,直向山下飛奔而去。騎上一匹快馬,一口氣不停,直馳向那小漁村。一千多里路,在雲夢、黃石、彭澤三次換馬,兩天兩夜,來到那小漁村。雲無雙跳下馬來,那馬便口吐白沫,倒地而死了。遠遠地望去,小村落竟是炊煙不起,雞犬無聲。雲無雙心中一陣抽緊,又是惶恐,又是害怕,當真是面對端木雄、顧先生這樣的絕頂高手也從無這種感覺。雲無雙一步步地起近了這個小村子,陡然間,心中猶如從懸崖上落下,茫然失重了。村子仍然是村子,只是村子裡已經沒有人了,一個人也沒有了。不但是人,連雞犬豬羊,所有的活物都沒有了。村子裡一片死寂,敗垣枯井,門塌牆倒,只有幾處野花,倒是開得紅豔豔的。雲無雙呆立在那兒,心中一片空白,也不知站了多久,遙遙見遠處大道上有個樵夫揹著一擔柴在慢慢地走著。那樵夫忽見前面出現一人,嚇得倒退兩步,仔細一看,卻原來是個年輕女子,才放下心來。雲無雙問道:“你可是這一帶的人?”那樵夫忙點點頭,雲無雙又問道:“你可知道,這個小漁村的人怎麼都不見了?”那樵夫漠然道:“死了,都死了。”雲無雙退後兩步,欲要說話,這話語堵在喉頭,竟無法開聲,好不容易掙扎著只吐出三個字:“為、什、麼?”聲音嘶啞破碎,十分難聽,這一口氣竟是喘不過來了。那樵夫害怕地退了一步道:“前年這兒發了一場大瘟疫,整個村子都遭了殃了。想是再沒人到這兒來了,一兩年了,都沒人走動。全村的人都死光了,外鄉的人也嫌這水不乾淨,沒人走動了。”雲無雙面如死灰,勉強再問道:“難道,連小孩子也沒有活下一個嗎?”那樵夫“嘿”了一聲道:“瘟疫一來,先死的就是老人,小孩了,連青壯年的人都死光了,小孩子自然是早就沒有了。”雲無雙仰頭,想要說些什麼,卻是一口鮮血狂噴出來,噴在衣上,繡金的鵝黃衫子上點點紅花開處,令人驚心動魄。那樵夫驚嚇之下,連忙倒退幾步,問道:“你沒事吧?”雲無雙顫聲問道:“他、他們都葬在何處?”那樵夫指了指一個方向道:“大約是在村後頭吧!”雲無雙點了點頭道:“好、我知道了。”那樵夫原是附近村子裡的人,因圖近道走這條路,不料遇上這事,嚇得好久都不敢再走這條路。雲無雙悠悠晃晃,腳下好似踩著棉花。從這裡到村後的亂葬崗,以她的輕功一掠就到。可是這會兒,她卻是全身無力,扶著牆,走了大半天才到。亂葬崗上野草叢生,雖然比不上雲海山莊廢墟那麼恐怖,可也夠荒涼的。雲無雙用手一根根地拔去荒草,再一層層地拂去砂石,拂去土壤,她一直用手挖下去,挖下去。她不信她的兒子就這麼去了,她還沒有好好地看上他一眼哪!她機械地挖著,無意識地挖著。或許,有那麼一點意識,她要看到自己的孩子,縱然是真的死發,她也要再見上孩子一面。在她的幻覺中,她心愛的孩子該仍如金童般沉睡在這荒冢之下,哪怕用她自己的生命來和這孩子的生命來做交換,她也是會毫不猶豫的。一層層地挖下去,她的纖纖十指,早已是血肉模糊。她仍是不知痛地繼續挖下去,她心頭的傷痛早已勝過肉體的傷痛了。一節白骨露出來了,她顫抖如風中的黃葉。顫抖著,她繼續挖下去。挖下去,又是白骨,只到無數白骨橫七豎八重重疊疊地出現在她面前,下面仍有重重白骨。全村死的人,都胡亂埋在這亂葬崗中了。雲無雙怔怔地看著這一堆白骨,她無法從這堆白骨中辨認出她的兒子。她已經不敢再繼續找下去了。她雖然才二十多歲,可是平生經歷諸般憂、傷、苦、痛,風浪無數,只怕是普通人活上個幾十輩都趕不上。從雲海山莊事變起,家破人亡,流浪飄泊,酒肆侍曲,懷孕投江,雪地棄子;江湖險惡,時時殺機環繞;天魔教內,步步用盡心機。可是,只有這一刻,是她最大最深最痛的打擊。而這一切,是從她自己六年前忍心棄子,一手造成的。她已經哭不出來了,血枯淚乾。黃土壠中,永埋了她已無法辨認的嬌兒。不敢再驚動亡魂,她輕輕地,輕輕地將黃土一層層地又重新埋上。雲無雙就象一尊石像,一動不動地在墳前三天三夜。如果沒有人喚醒她,也許她真的會就此化作一尊石像。雲無雙終於被人喚回了。她醒來時,看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