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太后眉毛一揚,忽然無聲無息地笑了,笑得江德明心裡一陣發毛。劉太后將手中的白子扔回棋簍中,冷笑道:“好,我也正想她了,傳!” 錢惟演站起來,微微一笑:“臣可要告退嗎?” 劉太后擺了擺手:“不妨事,只一會兒功夫罷了,呆會兒咱們就繼續下棋。” 劉德妙冉冉地自殿外一步步走著臺階上來,一身白衣飄飄欲仙,帶著修道者恰到好處的出塵微笑,走到太后面前,合什行禮:“太后今日的氣色越發地好了。” 劉太后仔仔細細地看了她一番,忽然道:“拿下。” 縱然是天邊響起一個炸雷,也沒有此刻劉德妙聽到太后輕輕的這兩個字來得震撼來得更大,還未反應過來,便已經被兩個孔武有力的內侍按住跪下,她不能置信地抬頭呼道:“太后,貧道犯了什麼錯?” 劉太后看著她的那張精心修飾過的臉,淡淡地笑了:“花容月貌,繡口錦心,難得你一個年輕女子,琴棋書畫醫卜星相皆能這般地好,實在是難得、難得!可惜、可惜!”轉頭看著棋盤:“丁謂叫你來做什麼?” 劉德妙驚駭得看著劉太后,好一會兒才頹然坐倒,道:“您什麼知道的?” 劉太后重新拈起一顆棋子,含笑道:“你事,呂夷簡、魯宗道併為參知政事。 王曾上表請太后依東漢舊例,五日一御承明殿,與皇帝一起召見百官決議政事,皇太后謙辭一番,復由皇帝親上奏表,乃從之。 八月初,皇帝與皇太后同御承明殿,皇太后垂簾決事。 劉太后自珠簾後,看著面前俯首的天下,微微笑了。 從真宗駕崩開始,艱難險阻一重重,她終於坐上了承明殿的寶座,但聽得文武百官,山呼萬歲,端坐寶座,俯視天下。忽然間,腦海中湧起當年隨先帝北征,澶州城上,遙見遼國蕭太后一襲紅袍於千軍萬馬之中的感覺。那時候,覺得她是如此地遙不可及。 而如今,她也坐到了這個位置。 先利用李迪對付心懷妄念的八王趙元儼,再利用丁謂對付反對她執政的寇準李迪,然後放任丁謂坐大,將朝中所有不穩定因素一掃而光,然後,一舉解決丁謂及其黨羽。 深宮內院的孤兒寡母,從二月份真宗駕崩到六月份解決丁謂;從名義上擁有天下,到實際握有天下,文武百官,俯首聽命,從此無人敢逆太后之意,僅僅用了四個月。 自此開始,天下大事決於兩宮。 虛偽 作者有話要說: 丁謂這個人,俺一邊寫一邊寒。劉娥是用手段拿掉他,可是,因為,君子手段根本不可能幹掉他,只有被他幹掉。寇準算得剛強厲害,王欽若算得工於心計,一個個栽他手裡頭了。 十里長亭送別,秋雨蕭蕭。 丁謂青衣小帽,神情黯然。他輕嘆了一口氣:“我此去崖州,萬里之外,不知能否生還。小兒等此次多蒙錢公垂顧,此恩此德只怕今生難報!” 錢惟演嘆道:“謂之你何必說這樣的話,此事我沒有幫得上忙,實是慚愧。珝兒是我的女婿,你就放心罷?”此番丁謂流放崖州,他的四個兒子丁珙、丁珝、丁玘、丁珷均罷了官職,但不涉其他,卻也已經是錢惟演有所庇護了。 丁謂淡淡一笑:“其實,不做官也好,我為功名誤盡一生。官場險惡,但願珝兒他們粗茶淡飯,平平淡淡度此生,倒是他們的福氣了。”他抬眼看著錢惟演,目光愴然:“事到如今,我也無話可說,一切都是我自己應有之罪,辜負了先帝的託付、辜負了太后和當今聖上的恩典。我原本以為,自己把事情攬下來,不叫太后、聖上操半點心,便是盡了做臣子的忠心。卻不知道在他人的眼中,便成了擅專的行跡,這真真是無從申辯。思來想去,都怪我做人太拙,只知道埋頭做事,不懂得體察聖意,到頭來弄得心力交瘁,卻原來事事做錯。唉,總是我自己失於檢點的緣故,怨不得旁人。還是那句話,幸而生在本朝,幸而遇上寬仁的主上,我這樣的罪人,得太后和聖上如此處置,已經算得寬大了。”說到最後,他的聲音也微微顫抖,忙倒了杯酒,用力地喝了下去。放下杯子,他看著前方,似有些茫然,喃喃地道:“只是有許多事放不下,天下土地的丈量還沒有結束,南方几條大渠還沒有完工,茶法的推廣才進行了一大半……唉!”他搖了搖頭,自嘲地道:“我還想這樣事幹什麼,就算再想,也有心無力啊!”想到這裡,又倒了杯酒,仰頭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