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衣輕素來疼愛風行,想到這孩子自小懂事委屈,沒有母親疼顧也就罷了,身為小王爺,文武功課繁重,卻怎麼也是錦衣玉食,沒想到,如今竟連吃口肉都不得了。一時心疼,便又留下來著意做些無葷的藥膳給他補身子,別餓壞了才好。如此一來,在鈞天王府就又住了兩月,直到春闈放榜。晉樞機全部的心思都投在這次春闈上,自然一早就派了妥帖的人去看。看榜的將晉王爺吩咐的人由榜首到榜末足足對了三回,才穩穩當當地回去。臨淵王的眼力果然不差,投過來的一百多個試子,倒有十七個都榜上有名。其中泥牆簪花的金花狀元孔夢更中了會元,一時風頭大盛。晉樞機接到屬下回報,微微一笑,才同赫連傒沒飲完一杯茶,新出爐的會元就上門了。赫連傒著意留心晉樞機神色,卻見他重瞳躍曜,輕抿了一口花茶,道,“叫他踏實準備殿上對策,這金花狀元已經叫出去了,別丟了我的臉才是。”“是。”能在晉樞機身邊服侍的,自然是機靈人,聽王爺這話很將這位孔夢兄當自己人,招待的時候更客氣了許多。因此,孔夢雖然未能見到晉樞機,卻也得以在臨淵王府的暖閣用了一杯熱茶,又對著書房遙遙一揖才去。晉樞機聽說了,不過一笑。赫連傒擦著他碩大的斬馬刀,“倒是個聰明人,可惜了。”晉樞機仿似沒聽懂他後面半句嘆息,只道,“這種時候,知道投了我的,都是聰明人。”赫連傒只定定盯著斬馬刀雪亮的鋒刃,“那位三年前你用盡心力培植的冒牌貨呢?”晉樞機道,“他也在榜上。”赫連傒放下刀,起身拿了那單子來,見楚復光的名字後寫得是第五十七名,不過冷笑,“你花了多少工夫,他也恁地無用。”晉樞機笑而不語,這位才是真正的聰明人呢,他端起茶來,考了這個名次,他對我,也是真的忠心了。春試放了榜,一向善體上意的順公公卻犯了難,楚公子大名在列,固然不假,但這個名次報上去,聖上的臉色可未必好看了。他這邊為難,楚復光卻超然物外的樣子,似乎完全不在意自己的風頭都被那位金花狀元壓了下去。順公公此時才明白什麼叫皇帝不急太監急,卻依然殷勤奉承著,將每日都要奉上的冰糖桃仁送去給楚復光,臉上的恭喜也是萬分真誠,又叫尚食局另做一桌全魚膾來,恭賀楚公子杏榜題名。劉長順是奴才,奴才最擅長的自是鑽營巴結,卻不料,這一桌魚,幾乎吃掉了五代經營,鼎祚昌隆的大梁江山。荊楚大地,有沃野千里的兩湖平原,湖泊星羅棋佈,是為魚米之鄉。楚人以魚為蔬,正所謂“享無淡魚,則非盛禮”,楚復光羈旅日久,自然想念家鄉口味。只是,全魚膾送到楚復光房裡的時候,這位深斂鋒芒連前十名都不敢中的大才子駭得幾乎握不住筷子。桌上的器皿,一百零八道,盤盞杯碟,一應千峰翠色的青釉楚瓷,瑩潤光潔,小順子親捧了三角雲紋的匜來請楚復光盥手,楚復光哪裡敢讓這位天昭帝面前的第一紅人服侍,隨意洗了手,看到桌上的菜色,面上立刻變了顏色。全魚膾,自然全是魚,眼前第一道,便是太湖三白。形如玉簪的白小群,春後銀魚霜下鱸,楚復光如何會不認得。再定神看時,肉白如雪的鱧魚脯,細糯爽滑的武昌魚,連點心都是以“食魚不見魚”著稱的精美絢爛的荊州花糕。小順子一揮手,捧著赤色渣斗的宮女垂頭跪在他面前,小順子將楚復光剛剛擦過的手巾遞給身後的小太監,低聲道,“公子請用。”楚復光再一看,膾魚蓴羹,不禁生出秋風思歸之嘆,哪裡吃得下去?他略定一定神,“這,是王爺的意思?”張翰在洛,見秋風起,因思吳中菰菜羹、鱸魚膾,遂命駕歸,他以為,是晉樞機叫他回鄉的意思。小順子一個苦到無路的小太監哪裡知道這典故,答非所問,“公子不是最愛吃魚了,您嚐嚐。”說著,便拿起筷子打算佈菜。楚復光嘆一句,“靡費之至。”小順子笑了,“楚公子放心,尚食局這點小菜,還孝敬得起。”楚復光心內一哂,難怪歷代史書上都說閹人亂政,這一桌子,只一道烏魚,便不是一時半會可得的。制魚脯時,要先作極鹹的調味湯,湯中多下生薑、花椒末,灌滿魚口,再用竹杖穿眼,十個一串,魚口向上,掛在屋北簷下,等到來年三月再成。要吃時,把魚腹中五臟生刳出來,加酸醋浸漬,才有如此雋美滋味,桌上這一百零八道,全是各式珍饈,不知要廢掉多少工夫。自己只不過是會試中了五十七名而已,哪裡值得如此大張旗鼓。想到這裡,又如何動得下筷子,只小順子添酒佈菜,愈加殷勤。楚復光聞到酒香,微微一怔,小順子面有得色,勸道,“這是公子家鄉的桂漿酒,以前侯爺最喜歡吃的。”楚復光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小順子於是越發殷勤,又夾了一筷子紅燒義河蚶在他碟子裡。第二日,有御史上奏,參劾涼州知州馮玉合,稱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