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樞機淺笑,“狀元不過虛名罷了,一個集賢院修撰,能做什麼。”赫連傒已喝完了那杯茶,自己又添了水,也不論有沒有茶意,再喝一口,“我不懂你們文人的事,只是,今科能中的一百餘人,狀元先且不論,大多都是要放到地方知縣知州的,你握著他們的前程,固然是深謀遠慮,可也未免太遠了些。等這些人真正熬到中樞,能用的時候,怕不得十年八年。倒不如我躍馬南下,與商承弼在戰場上一決高下的痛快。”晉樞機笑而不語。赫連傒看他一臉的莫測高深,又提起爐上的銅壺來,這一次,卻是幫晉樞機添了茶水,“你要做什麼,總有你的道理。你不欲說,我也不必問。只你該記得,你哥哥說過的,你的身子,還是不能思慮太過。若是綢繆得太多,傷了自己,我卻不能一味依你了。”晉樞機抬起頭,重瞳一輪,似笑非笑,“你放心。不到收回這五年這個破敗的身子的利息,我是不捨得死的。”商衾寒在養傷,晉樞機那一劍太狠,他卻並非不能抵禦,只是,當時的情勢,他若不拼著受了這一劍,也不是仁義滿天下的鈞天王叔了。這些天,商承弼賜醫賜藥,恩寵殊隆,楚衣輕也住在王府之中,日日診視,直到傷愈。只是,二人之間,除了診病,竟是一句話也沒有的。楚衣輕從前還會給一兩個手勢,如今,看了他傷勢,對他竟比尋常病人還冷漠。商衾寒知道他惱恨自己,索性不解釋,只吩咐風行,認真服侍師叔,不可怠慢。這一日,楚衣輕換過了最後一道藥,同風行打手勢,自稱要回去了。商衾寒先命風行退下,卻在楚衣輕要走的時候攔住了他,“昭列,我知道你氣恨我。但這一次,實是晉樞機挑釁我,並非我設計他。”楚衣輕淡淡一笑,不發一言。商衾寒握住他收拾藥箱的手腕,“他是你弟弟,你尚且管不了,卻要怪我沒有老老實實地被他殺了,你要我如何?”楚衣輕實在不欲跟他說話,再次聽到他砌詞狡辯,避重就輕,連冷笑一聲也欠奉。商衾寒見他不動,只深情款款地望著他,“這些日子,你用了這麼狠的藥,也該消氣了。楚衣輕左手向商衾寒握住他的手腕上一拂,商衾寒沒想到他居然會用上五成內力,一時不防鬆了手,楚衣輕抽回手,提了藥箱便要離開。商衾寒提高了聲音,“昭列,你不是晉樞機,我也不是商承弼,咱們二人究竟要鬧到什麼時候。”楚衣輕轉回頭,恭恭敬敬地用手指比劃,“師兄若覺得衣輕無理取鬧,儘可責罰。至於其他,便不必再提了。”商衾寒早知道他性子,打定了主意就不回頭的,此時只是道,“你弟弟忍辱負重,不是會輕易罷手的人。這一個月,他讓你進府看住我,以免妨礙他動作。明日,就是會試,他大張旗鼓送了楚復光進宮,又延攬了不少試子,所圖非小——”楚衣輕聽他說起晉樞機,慢慢迴轉身來,認真聽著。商衾寒正色道,“他最恨的人,杜衡楚復光上考場的前一日,小順子早已打點好了一切。飲食百物,無不齊備。楚人素有“飯稻羹魚”的傳統,湯水活鮮無法帶入考場去,便命尚食局使盡百般手段,做了魚糜飯糰等各式細點裝進極華貴的墨玉食盒中去。劉長順如今是商承弼面前百封,卻沒有一條好訊息,尤其是,如今案上八百里加急的軍報。沉滄河一百餘梁人劫奪北狄牛馬,被北狄的左且渠撞到,北狄士兵戰力強悍,哪裡是梁人所能抵抗,一百三十人盡皆死於狄人之手,帶隊的兩人慘被割喉。北狄使臣竟來信譴責梁人強盜。商承弼龍顏大怒,拍案而起!新換的紫檀木的御案被他一掌裂成了四半,桌上的奏摺嘩啦啦散了一地,棲鳳閣內連晉樞機養得貓都不敢叫一聲。“真是豈有此理!”大梁與北狄本是世仇,尤其是商承弼繼位以來,重用商衾寒,十年連殺北狄三位國主,可說仇深似海。赫連傒一統草原,橫刀稱汗後,狄人士氣大振,實有蕩平宇內之志。雙方蓄勢待發,狄人與梁人都知道,三年之內,必有一戰。梁狄雙方雖是邊釁不斷,但梁人富庶,從來是北狄沒有糧草財帛就放馬來搶奪,這次竟沒想到,一向被北狄搶得緊閉門戶退避河東的梁民竟然會去搶北狄的牛馬。同樣的戰報,商衾寒收到的比商承弼還早,風行將武威郡的奏報送上來的時候,商衾寒的臉色晦暗難明。風行心知一定是出了大事,再不敢撒嬌,只恭立面北,敬候吩咐。商承弼將奏報遞給他看,風行雙手接過,粗粗掃了一眼,不自禁地咦了一聲,再細看一遍,才低聲道,“老百姓餓急了。”是啊,連悍如飛鷹的狄人的牛馬都敢去搶,百姓真是餓瘋了。商衾寒低頭望了一眼垂手待命的兒子,長嘆一聲,“靖王軍駐守成墉關十二年,居然逼得生民寧戰狄虜,劫胡果腹,是我父子的罪過啊。”風行立刻跪下了,“是孩兒排程不力,米糧居然不能到沉滄河,致使逼良為寇,命喪敵手,請父帥責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