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吉措用獵刀小心翼翼地將那隻獐子肚臍旁的小凸起割了下來,去淨了皮毛,挖出外膜裡包著的小小的香仁。大總管納罕:&ldo;這是啥玩意兒?&rdo;&ldo;這是麝香。把這香仁搗碎了,與蘇合香、檀香和安息香混在一起,用紗布包起,裝在鏤空的小銅球裡,掛到這腦頂的房梁樑上。這樣,阿依每天早早晚晚聞起這個香氣,可以開竅通閉,醒神回蘇,是極好的藥香!&rdo;大總管意味深長地望著丹吉措,沒想到這娃一張伶俐小嘴,巴巴地還懂得挺多,而且竟然這麼會討自己老孃的歡心,把老太太哄得,這才幾天,臉上就多出來不少的褶子,都是笑出來的!丹吉措閒來無事就幫老婆婆捏手捏腿捏腳,促進血脈通暢。老阿依用乾癟的手指捏了捏丹吉措的嫩臉蛋,對那滑不溜手的觸感喜歡得緊:&ldo;小仙鶴,你咋的對我這老婆子這麼貼心的呦?&rdo;丹吉措垂下長長的睫毛,笑了笑。他打心眼裡喜歡這個熱情又慈祥的老婆婆,並非因著她是大總管的親孃。事實上,這老婆婆看起來一點兒也不像威風凜凜有權有勢的阿匹大總管的座上高堂,從來沒有瞧不起他是個地位卑微的小俾子。大總管口裡並沒有應承,治好了病就放他走,可是他仍舊想給老阿依治病。至於某個蠻橫又霸道、在寨子裡走路都是一貫橫著走的男人,每日裡聽老阿依顛三倒四地編排他幾句,也著實挺解氣的!老阿依留下丹吉措要他一起吃晚飯,轉頭衝大總管點了點地上那隻獐子:&ldo;喏,把那隻小蹄子醃一醃,燉一燉,再燜一燜,給小仙鶴做點兒好吃的,補一補身子嗦!還有泡梨,豬腸血米飯……唉?我說旺吉啊,你最拿手的都是些啥子,趕快去做一些端上來嗦!&rdo;大總管腦門子上汩汩冒出來的青煙,已經在房梁下方布成一片陰雲,氣哼哼地斜睨起某隻很受寵的雜毛小山雀,簡直想把丹吉措拎到個沒有人的幾角旮旯,狠狠地蹂躪,施暴。老阿依的眼皮子一抬:&ldo;快去,快去,你還愣著幹啥呢,你快去做啊!&rdo;男人掉頭逃進了灶房。丹吉措不失時機地朝著大總管的背影喊了一句:&ldo;燜獐子肉,我喜歡吃先用麻油拌,再用辣油澆,最後撒上花椒鹽、芝麻鹽和蔥花的!……沒撒蔥花的我是不吃的!&rdo;一句話喊出口,他忽然覺得心裡暢快了許多,原本憋了一肚子的怨氣,伴著灶房裡傳出的一陣陣馥郁的米香和肉香,煙消雲散了。這些日子記在賬上的那幾筆仇,差不多也就都報了,解氣,解恨!晌晚的天漸漸地暗下來。火塘裡的火光卻被晦暗的天色襯得更加明亮。丹吉措第一次坐到了大總管家母屋的火塘旁,端起飯碗,與這家人一起吃飯。大總管一家人吃飯時很是相敬相愛,肉食酒菜都要先敬給家中最年長的阿依,然後才輪到小輩。今日這火塘邊因為坐了一位&ldo;客人&rdo;,還擺出了貯存已久的青稞美酒。燜得酥酥爛爛的獐子肉,拌了麻油,澆了辣油,當然,也撒了蔥花。大總管的手藝確實相當不錯。這家裡每日下廚做飯的原來都是阿烏,殺豬、宰牛、釀酒和做豬膘肉也是大總管負責的活計;而孩子們的阿咪就只負責打酥油茶和做女紅,還有照管幾個小伢子。丹吉措覺得他從一開始其實就沒看錯這男人。這男人就是太強了。人強遭忌。每每都得讓人仰起臉才能看得到的那種人。看他的人累,難道被看的人他自己就一點兒都不嫌累的慌麼?摩梭村寨裡流傳一句俗語:天上飛的鷹最大,地上走的舅舅最大。阿巴旺吉大總管就是永寧壩子裡最彪悍的一隻山鷹,也是這座小院落裡最受孩子們尊敬的舅舅。丹吉措估摸著,在摩梭人家裡做阿烏不會是一件輕鬆的事。大總管自己膝下並無子女,卻要替別的男人養自己的外甥們;而這些孩子的親爹,估計也都在自己家養起著別人的孩子。這已經成了摩梭人世世代代母系為尊的居家傳統。老阿依這一頓居家飯吃得很舒坦,端起青稞酒。丹吉措卻攔起她的酒盅:&ldo;阿依,你現在吃藥醫病呢,不可以吃酒的,以後酒也要少吃。&rdo;&ldo;唔?還不許我吃酒嘍?這日子好難過呦……那小仙鶴替我把這盅酒吃嘍!&rdo;丹吉措端了銀質的小酒盅,用舌尖沾了沾,然後慢慢地飲了。這青稞酒是把煮熟的青稞粒拌入酒麴,再悶到大罐子裡,密封幾日後取出來加水煮酒;吃起來酸酸甜甜,也不上頭上臉,倒是挺好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