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而言也是一種解脫吧。”
解脫,沒錯,對比母親不斷消耗著自己的生命來築起親情與愛情的一生,也許在諸多能夠拉近她與父親的方式中,死亡是最貼切的一種。
可是又有誰知道母親是否真正覺得解脫,畢竟她是如此愛她的孩子。甚至支撐她這些年生活過來的與其說是她對父親的愛,不如說是對她守望畢生的家所秉持的信念。
“母親葬在梅利弗倫世家的墓地麼?”這成為了我的最後一個問題。
“是的,我可以領您去。”艾爾伯先生點點頭,“不過您剛剛回來,不用休息一晚麼?”
“不必了,我喝完茶自己去就好。”我望著杯中的倒影,忽然極其厭倦自己。
“那麼您保重身體,有需要的話隨時叫我。”艾爾伯先生若有所思地坐直,“還有,您去祭奠夫人之後,晚上能不能去看看三小姐?”
“娜塔莉婭怎麼了?”我再度警覺起來,過去多年無知無覺的報應似乎並沒有結束。
“她的情況…不太好,”艾爾伯先生更加吞吞吐吐起來,與平日穩重鎮定的他甚不相符,“自從夫人去世以後她就情緒很不穩定…有時候很安靜地看書,但有時候就又哭又鬧,砸碎她房裡的東西,誰也不認識了。夫人去世後不久她新換了個叫艾瑪的侍女,因為原先的被她發作起來扔的燭臺弄傷…艾瑪說夜半時常聽見她在夢裡淒厲地又哭又笑,叫夫人和您的名字。現在夫人和老爺都不在,我們也拿不定主意,只好暫時把她看管在她的臥室裡,免得她出什麼事。我想如果您能去看看她,或許對她有點幫助。畢竟她現在已經不知道大小姐他們了,卻一直都記得夫人和您。”
“我知道了,晚飯後我會過去。”我放下已經見底的瓷杯,拿過一張紙巾,站起身來,“你先休息去吧,這段時間恐怕還要辛苦你。”
“不勝榮幸。”艾爾伯先生向我行了個禮,收拾起茶具,隨即邁向了另一個方向。
Land of bear and land of eagle;
Land that gave us birth and blessing;
Land that called us ever homewards;
We will go home across mountains…
已有一年未踏入白樺林了。
這片終年馨香滿盈的樹林處於洛絲羅林的最後方。在不能改變空間的莊園裡,我從主建築徒步大約十五分鐘後,終於再次站在那些身穿乳白色制服,姿態筆挺的衛士腳下。這是洛絲羅林唯一一片不被紅薔薇覆蓋的地方,倚托身後起伏綿延的丘陵,為深紅的女王永久地立穩一方。這些深愛著女王的衛兵們如同一把把劍一般筆直聳上天空,表皮滄桑的紋路是它們的戰勳。寬大的葉片盛著悠久的年華,風聲過處沙沙傾下,滿地鬆脆時光,踏上去柔軟而驚心動魄。
白樺林守衛的中心便是梅利弗倫歷代親族最終安眠的床。密集的紅玫瑰向內簇擁著它們在梅利弗倫的宿命中週而復始的主人。我想起一年前我還和娜塔莉婭並肩坐在不遠處談論親人和夢想。而今轉身即是永訣,我在離開時從未想過,再見到父親時已是最後一面,而母親卻連告別也成為奢望。曾經在這裡嬉笑著度過優美青春的孩子,而今業已各奔東西,生死兩茫。當年都曾笑得燦爛的人們,殊不知玫瑰已枯枯榮榮幾世代。
比起在整座莊園裡恣意灼燒的紅玫瑰,母親生前更喜歡百合之類素淨的花朵。但我預先沒有準備,只能在莊園裡採了一束玫瑰放在碑前。儘管我愧於在她生命的最後旅程中未能陪伴她,但是我想如果她能看見,不會拒絕這束花,畢竟那是自她十八歲嫁與梅利弗倫以來,幾乎用了一生去守望的靈魂。
母親的墓碑很簡單,除了生卒年月,只有一個古騰堡體的單詞。
Reborn。
母親在教團做了幾個月文員後就與父親結婚,隨後相夫教子,撫養六個兒女成長的生活本是可以稱為豐功偉業的。然而在她終於得以休息之後,我竟無法認為這樣一段簡潔的墓誌銘之於她簡陋分毫了。
我記得少年時母親曾對我們說,終有一天她和父親都會離開我們,我們也終有一天會在彼岸團聚。
在那之前,要懷著愛與夢想,不卑不亢地活在這世上。人終究沒有堅強到不怕任何傷害,從而沒有信仰地活下去。
因為,死亡不過是去旅行。
自有記憶起我就一直和雷格勒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