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瞪著又圓又大的眼睛狠勁兒點頭,霍蘭奚就蹲下了身體,用手託扶住她的後腦,輕輕吻落在她的額前。
他說,那我就簽在這裡。
小女孩手足無措地僵在那裡,顯然受寵若驚。瞬也不瞬的大眼睛慢慢噙起了淚花,她突然側過臉對魏柏倫喊道:“爸爸,我一定是這世上最幸運的姑娘!我得到了霍蘭奚的吻!”說完她就牽起護士小姐的手,開心又羞澀地跑開了。透過落地窗可以看見小女孩在外頭蹦蹦跳跳,她笑靨滿面,病態一掃,只因得到了心儀男子的親吻。
“茱妮得了非常罕見的疾病,每次發作都痛不欲生,她都會哭叫著說她是世上最不幸的姑娘,要我替她結束這痛苦又短暫的一生。”霍蘭奚注意到魏柏倫一直出神地望著他的女兒,如同一彎含情不語的海岬,靜靜等待那小船兒的歸航。眼神寧靜非常,寧靜得彷彿此時除了天籟,不該有任何聲響,他用溫柔聲音重複著自己的謝意,“你讓她覺得自己幸運,真的非常感謝。”
“我不知道你還有個女兒。”令空軍少校不解的是,這男人連妻子也沒有,怎麼憑空又冒出一個已經八歲了的女兒。
“茱妮並不是我親生,她的母親在第十區和十一區的交界處開了一家小酒館。幾年前我曾想過離開這永遠沉悶的羅帝斯特去十一區當個遊醫——”醫生先生自嘲地笑了笑,“結果遊醫沒當成,反倒帶回了一個女兒。”
霍蘭奚微微勾了勾嘴角,“你和那個女人間有故事。”
“確實有故事,但不是你想的那樣。”魏柏倫搖頭,又笑,“我在她的小酒館裡借宿了幾天,她的招待周到熱情。彼此都空閒的時候我們就會閒聊,相處得十分融洽。可是後來她的門被一群飛車黨成員砸開了,他們是十一區裡最令人聞風喪膽的暴徒,開著一種自行改良後會飛的車,拿著那種老舊的槍械,到處燒殺搶砸,因為這樣死去了很多人。而茱妮的母親也是其中一個。”
霍蘭奚的目光始終追隨著小女孩的頑皮身影落在窗外,小女孩也不時回頭來看他,朝他頻頻拋來飛吻。停了停,說,“可是如果你也治不好她,那她就是沒救了,不是嗎?”
“是的,我是最好的醫生。”魏柏倫是羅帝斯特最好的醫生,沒有之一,就像費裡芒是最好的科學家,霍蘭奚是最好的飛行員一樣。他點了點頭,卻又倏然一笑,“可我也是一個父親。”
“父親?”霍蘭奚似乎並不能認同對方的話,抬了抬眼問,“你知道什麼是父親?”
“我只知道我想在每一處陡坡、每一條小河前都牽起她的手,拉著她走過,”高大挺拔的醫生先生竟露出一個十分稚氣的笑容,“我想這就是父親。”
“我的父親和你截然不同。在我小的時候,他常常放出獵犬或者親自揮動馬鞭在我身後追趕,對我大喊,‘不要總在被追逐的時候奔跑,你應該奔跑,一直奔跑!’如果我跑得不快就會被獵犬撕咬,被他鞭打得遍體鱗傷。”灰藍色的眼睛望著前方,那薄如紙刃的唇輕輕勾起一個弧度,“後來我告訴他我可以做得比奔跑更好,我可以飛行。”
“從沒聽你提過你的父母,他們現在在哪裡?”魏柏倫也吃了一驚,羅帝斯特沒有廣袤的平原或者丘陵可供人聯想獵犬或者馬鞭,霍蘭奚的童年絕不可能在這裡。
“也許活著,也許死了。”霍蘭奚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我至今記得茱妮的母親臨死時的話,她渾身是血卻遲遲不肯嚥氣,哭著求我帶她的女兒去往羅帝斯特,讓她做一個上等人。統治者們強調基因決定一切,事實上只是那塔尖上的少部分人想把權力與財富集中在自己手中,讓更多數的人甘於認命而已。為什麼那些高大、英俊、富有的人就被承認,而醜陋與貧窮就意味著基因問題?律法不公又千瘡百孔,機器人從誕生那刻起就是奴隸,而下等人永生永世都是下等人。”
“你在思考,你危險了。”空軍少校再次伸手扶住了左肩,一臉平靜地提醒對方,羅帝斯特不需要一個會思考的臣民。
“肩傷發作時很疼?”魏柏倫看出了霍蘭奚的不自在,他的額頭還在冒汗,像覆了一層細密的水珠。
霍蘭奚不欲隱瞞,點了點頭說,“好多次我都想卸掉這條肩膀。”
魏柏倫想了想,返身從櫃子裡取出一隻擺置藥品的鋁盒,對霍蘭奚說,“裡面有幾支微型針劑,那是一種新型的、藥性非常強烈的止疼劑,十分容易致癮,也有至今尚無法定論的嚴重副作用。答應我只有在你萬不得已時才使用它。”
“謝了。”霍蘭奚剛要伸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