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漸漸侵蝕,文子啟的眼神變得哀涼空茫,思緒沉浸在久遠的歲月。
細碎的線索拼接組合,他遲鈍地察覺到,以前在一起趕專案、搶訂單,好些事情光夏他並沒跟自己詳細解釋,即便著意詢問他,他也只是三兩句說已經和上頭商量好了。在海南四人休假,與光夏在銀沙海灘散步,他對自己說,身處激烈商業競爭的浪潮裡,很多事情都無法完全按照自己的意願來控制——就像是經常走在海邊的人,總會有沒留心或不得已弄溼腳的時候。
光夏已經被海水溼了腳——商業圈從來不缺一腳踏入渾水中的人,踏進了,便很難全身而退。
白凌綺往車窗外張望了一下,“你想去見我的那位學長,既是為了你自己,也是為了他,對不對?”
文子啟點頭。
“韓光夏對於我而言,在商戰場上是對手,是敵人,在商戰場以外則是毫無瓜葛的陌生人。”白凌綺緩緩道,捲翹睫毛籠罩下的淡青色陰影裡,眸光若水波搖盪,“這次我幫你,不是為了韓光夏,只是為了你。”
計程車在蠕動的車隊中一會停一會行,良久,好不容易挪出了堵車重災區,徑直往約定地點加速馳去。
五十:
陰雨淋漓的上海。
崔吟芳離開東方旭升總部,匆忙搭上地鐵。
今日她下午補休,因此中午便可離開公司,回家照顧孩子。
她兒子現在兩歲多,正是最愛玩鬧、需人陪伴的時候。
中午的地鐵車廂略少人,有位子可坐。她抖一抖折傘上的雨水,剛剛坐下,手機就響了。
她低頭瞧螢幕上的來電顯示——岑教授。
“岑叔叔?”
“小崔,是我。你上回給了我一些單據,讓我鑑定筆跡,還記得嗎?”
“記得記得。”
“我仔細全看了一遍,也和你給我的那份真實簽名對比了。那些發票和報銷單下面的簽名,就是‘文子啟’的,確實不是他本人籤的。”
晴朗的北京城,日光酥綿舒怡。
黃翰民今日特別穿了一件筆挺的深黑西裝,配上深棗紅色的領帶。
距離約定見面的時間尚有半小時,他已早早來到咖啡廳等候。
卡座臨窗,可以欣賞沿街景緻。路旁的楊樹生得高大,雖不及護城河畔的柳樹發葉來得早,但此時四月,亦長成了一片青綠蔭然。
春日陽光自葉間縫隙投下斑斑金幣似的光,傾灑於咖啡廳擺設在戶外露天的竹藤桌椅上。沒有遮陽傘,不過,有碧天白雲,清風和睦。
如此美景,會不會更有情調?黃翰民甚至萌生了將位置挪去外面露天桌椅的想法。
他瞅了瞅手錶。分針和秒針不緊不慢地走動。
多少年沒見白凌綺了?八年?十年?白凌綺是自己在大學時學妹。溫柔且美貌。系花,級花,校花,等等——這些頭銜並非過譽。
黃翰民不記得是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上她的了。
彼時年少,約莫是從她著一身素雅如雪的連衣裙,站在圖書館門前,甜甜微笑說“請問是黃翰民學長嗎?這是老師讓我帶給你的書。”那時候開始的——多像青春校園小說裡的情節,青年時期的黃翰民驚歎,竟然在自己面前發生了,也令自己淪陷了。
年輕的夢,美好的夢。
回憶如逝水,不可抑止地漫延出思緒的河床。
當時,這位美貌的女子有一份自強不息、祈望出人頭地的事業心。她拒絕了在校眾多仰慕者的追求,赴美深造。
黃翰民小心翼翼收藏起自己的感情。他在大學畢業後,接過自己刑警父親的接力棒,順利考入公安幹警隊伍。歲月悠悠,再過兩年,白凌綺在美國憑藉優異的成績和實習期的完美表現,贏得了綠底鑲金邊的證書,和一份來自賽思克的聘請合同。
懷揣暗戀心情的男人,一邊在自己的職位上努力奮鬥,一邊假裝平靜地以學長身份與白凌綺寒暄客套,保持聯絡。
待到兩人均工作了兩三年,生活與事業皆穩定之後,她會慢慢接受自己的感情吧?黃翰民這麼想。即使是平常時能以校友身份與白凌綺聊天,得知她的近況,已是巨大的幸福。
直至——
一通電話,心心念唸的女子以甜蜜羞澀的口吻說:“翰民學長,我戀愛了。他……是我同公司的人。”
世界從五光十色豔彩斑斕驟然變成了空空白紙,一如初遇那日,她的素淨連衣裙。
之後,聯絡漸漸少了。黃翰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