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孔毅與薛孝臣見他禮數週全,言辭淡淡,行止間又隱隱有內閣首輔,百官首宰的氣度,雖然對他以二十五歲齡身居相位頗有異議,數個月來見他所作所為,此刻心中也不得不叫一個好字。
兩人默默坐了片刻,孔毅才開口道:“陛下剛才宣了我與薛大人覲見,親自寫了判決宗豐年的詔令,聞相知道麼?”
聞靜思一愣,他身為丞相,又是擁有決策議政權利的人,皇帝在下詔書時理當讓他知情,如今越過他行事,真是前所未有頭一次。因而也只能老實回道:“我以為此事會交由大理寺會審,再由陛下定奪,沒想到那麼快便有詔令下達。”
孔毅與薛孝臣對視一眼,同時嘆了口氣。薛孝臣捻了把鬍鬚,沉眉道:“我還以為陛下的詔令是與聞相商議後定的,原來聞相也不知道。詔令有旨,即刻查抄宗府,宗豐年及涉案糧商,兩州官員原地入牢,由百姓發落。”
“啊!”聞靜思震驚之情難以言喻,由百姓發落貪官汙吏真是前所未聞之事,略略思量後,便明白了蕭韞曦的意圖。“百姓定刑,雖說從未有過,卻也在情理之中。一來,家中有逃亡餓死之人者,對於這種貪官汙吏,定是深惡痛絕。由他們來定刑,也是讓百姓們一吐胸中惡氣。二來,也是以此為鑑,奉勸貪汙者,掠之於民,必還之於命。”
孔毅與薛孝臣同時一驚,剛才兩人曾問皇帝為何如此處置,皇帝說的與聞靜思竟是驚人的一致,不由暗歎這兩人到是同心。孫毅搖頭道:“此判雖是情理之中,卻大失朝廷體面。畢竟宗豐年身為正三品大臣,又是宗太師長子,這樣一個判罰,太傷宗家世族臉面。”
聞靜思深知聲譽臉面對世家大族來說是如何的重中之重,但對他來說,此時安撫百姓喪親與背井離鄉之痛才是重中之重。現在又不能當面駁了兩位老臣,只能撥開話題道:“只怪我在陛下點宗大人賑災時,未能堅持讓孫大人去,這都是我的錯。”
薛孝臣沉聲道:“聞相為何不曾勸阻?”
聞靜思道:“我以為陛下是想借宗大人賑災有功恢復宗太師官職,卻不料是這麼個結果。”
孫毅嘆道:“聞相心仁,算不得有錯。我與薛大人卻是早料到了。”
聞靜思聽出另有內情,不禁急道:“願聞內詳。”
孫毅沉默不語,薛孝臣接過話頭道:“先太子謀逆一事,宗家雖說表面上沒有參與,宗皇后與宗太師卻逃不了干係,加之你封相當日,宗太師惡語相向,宗家是再難有被重用的一日。所以,陛下派遣宗豐年的意圖絕不是復興宗家。況且,宗豐年曾在先帝治時偶有貪汙受賄,因為太師與皇后從中周旋,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這次派他去,更有幾分引魚上鉤的意味。”
聞靜思緩緩閉上雙眼,思路陡然開闊,心中卻漸漸迷茫起來。他越來越摸不清蕭韞曦的心思,只覺得兩人在政事上越走越遠,一股濃濃的疲倦充斥著胸臆,攥緊了心,緊地透不過氣。最後,只能徒勞的放棄了掙扎,帶著倦意,淡淡地道:“聖意難測。”
聞靜思讓元哲送走了兩位老臣後,已是正午時分,勉強打起精神批了幾份文書,便有太官送來訂下的堂饌。二品主菜,一品小菜,一碗五穀米飯,其規制等級與皇帝的午膳自是不能相比,就連其他幾位有資格享用堂饌的朝臣亦不如。元哲看看一桌的清湯寡水,又看看聞靜思日益消瘦的身形,將一位太官拉到殿外,私下改了後幾日的堂饌。兩人剛說定,便有人來訪。元哲見他官袍是翰林院九品小官,不願聞靜思午膳時被打擾,要他等候片刻。許是說話聲音大了些,傳到裡頭去,聞靜思揚聲詢問:“元長史,誰在外面?”
元哲只好進來回稟:“是翰林院程待詔。”
聞靜思一愣,放下碗筷淡淡笑道:“還不快請。”
程夢瞳進殿時,便見到從膳桌上下來的聞靜思,不由面帶窘色,深深拜了下去:“翰林待詔程夢瞳拜見聞相。”
聞靜思雙手一託,道:“程待詔不必多禮,隨我這邊說話。”
程夢瞳恭敬道:“擾了聞相午膳,實在失禮。”
聞靜思笑道:“古有蔡邕倒屣相迎,如今我也不妨效仿周公吐哺,以期天下歸心。”程夢瞳不過是一個九品事務官,職位卑微,聞靜思如此說法,到頗有將他比作王粲之流的意思。
程夢瞳聽他話中意思,詫異之極,謙遜道:“下官德才卑微,遠不及王粲。聞相慎思勤勉,才是真周公。”
聞靜思看他那一雙沉靜的眼眸中,有歷經世間百態的了悟,有寵辱不驚的安寧,淡淡一笑,並不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