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唱本,薄薄幾張,上面字跡潦草。
班主拿著那紙到日頭底下看了,上面卻是隻有英哥的唱詞曲調,再沒有一句晏青衫的對詞 。
“調門和摘星臺無異,你讓英哥練著吧。”晏青衫抬手,攏住被褥乾脆悶頭睡去。
這一夢就到了黃昏,班主期艾著踱進門,著急問他客人為什麼還是沒來。
“會來的。”晏青衫聞言起身,十二萬分確定。
會來的,因為那個是賀蘭珏。
可以容忍再多人糟踐他,卻不能容忍他愛上其餘任何人的賀蘭珏。
那自詡也曾對他付出過真心,認為他就該一生為他折腰的賀蘭珏。
果然,這句斷語說了沒有片刻,小翠已摸進門來說是有客到。
“不是原先來過那位客人呢。”她著急補充:“是位很清秀的公子。”
晏青衫脊背又是一涼,抬眼時發覺來人已站在門楣,眉目清越,正拿種鋒利無比的眼神看 他。
這樣貌晏青衫在紙上已看過百遍,曾一點點修改描繪,要那人如何再造一個與原先截然不 同的蕭騁。
可如今真人就在眼前,他心中卻是一突,開始緊一拍慢一拍瘋狂跳動。
“這是我親戚。”他開了口:“班主你們先去,我和他說一會子話就成。”
班主去了,有些生疑,柴房裡只餘下兩人無言對峙。
還是晏青衫先開的口,無比艱難三個字:“錦瑟呢?”
“在滄州,我沒許她來。”蕭騁回答,眼神益發炙熱。
踏著晏青衫長影他上前一步,眼對眼與他近在咫尺。
“你亡我赤國,為你燕國立下汗馬功勞,到最終就是為了在這柴房委身嗎!”他壓低了聲 音喝問,九分怒氣裡卻還是有隱約一分憐惜。
晏青衫後退一步,一步後又是一步,象是立定心意要退到他的世界開外去。
“告訴我到底為什麼,你機關算盡到最後卻又要救我,到底是為了什麼!”蕭騁步步緊逼 ,上前一把捉住了他衣袖。
“我要心安而已。”晏青衫抬了頭,掛上冰冷神色:“這世上本多的是我這種人,做了婊 子卻偏偏還要立牌坊……”
“心安?”蕭騁張大了雙眼,掌間發力將他左腕緊握:“你這樣便能心安?讓我失去一切 到如今要用別人麵皮活著!”
那一握如此之緊,恍惚裡都能聽見骨節的脆響。
晏青衫並沒有痛色,可蕭騁卻即刻收回了手,如觸電般收回了手。
便這時這刻,他也橫不下心去難為他。
那感情已入了骨,無論多大恨意也再難更改。
晏青衫嘆了口氣,周身那層冰冷的模子在一分分融化,最終也化做了聲嘆息。
“活著縱使艱難,也始終是活著。”他道,眼內光芒交織:“活著恨我、恨這世道或者最 終原諒,遠遠離開這些紛爭,這骯髒的世道,容不下你這樣一個至情至性的人。”
“那麼你隨我去!”蕭騁又一步上前捉了他手:“看著我怎麼恨你,怎麼報復你報復這個 世道,將失去的一切奪回來!”
那手掌炙熱,經過恨與掙扎,依舊熱意不減。
晏青衫垂下頭,覺得一生之中從未如此軟弱,軟弱到想要淚落。
“我不配呢七爺。”他道,將手緩緩抽卻:“所謂頭頂三尺有神明,我覺得自己不配,你 蕭氏先人會覺得我不配,那些你為你死去的兄弟將士會覺得我不配,你的良心也會覺得我不配 。”
一語驚醒夢中人,蕭騁恍然抬頭往後急退,那些血與仇恨復又橫亙在了兩人中間。
是啊,就算是他原諒了,那麼蕭氏先祖呢,那麼赤國的亡魂呢?
他不能如此自私,不能。
於是兩人復又靜默,從咫尺之近復又退回天涯之遠。
“你走吧。”晏青衫最終抬手:“如果下不去手殺我復仇,那麼至少不該再和我扯上任何 關係。”
蕭騁看住他,想轉身卻力不從心。
“我準備復仇,準備阻止你燕國復國,怎麼你不反對嗎?”他道,咬牙切齒的不捨。
“我是快腐爛成泥的人了,還反對什麼呢?”晏青衫回道:“雖然我覺著你這等性子未必 適合復仇,覺得你該和錦瑟去到關外,但是你絕對有資格堅持自己的主張。”
“走吧。”他又揮手,快把持不住心酸:“有多遠去多遠,記住以後善待你自己,莫要再 愛上我這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