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個人的時光。要說當初為什麼新婚時沉迷閨閣,也許是那黑暗掩藏的陰影太深,令他每每見到各色驚豔的目光掠過,都十分不喜,而楚氏的出現給了他放縱的理由。英雄難過美人關,難過美人關的,也就是英雄了吧。他希望得到他人的嫉妒,而非愛慕。
可是未曾料到,那原本已經許久許久不再憶起,即使憶起卻能一笑置之的往事,如今卻再一次以猙獰的面目,出現在他的夢魘。他明明早就不在意了的……
他不是早就告訴了自己,古驁貪圖漢王之名,其志不足為慮了麼?為什麼還會做那樣的夢?他不是一直在籌謀如何扳回一城麼?怎麼夢境中卻是那麼壓抑?
古驁北出戎地,乃是置身於險,到時候自己在朝廷隨便掣肘一二,就能令他身死名滅!
至於廖家,其他幾王本就忌憚廖家地廣人多,麾下英才聚集,想要挑起他們不和,也不過是舉手之勞。自己昨日論削藩時,就是如此與諸虎賁將領言說。
……按講……自己只要再次控制朝廷,今後便可再有作為……為什麼明明已經回到了虎賁軍中,為何卻忽然憶起了幼年舊事?……為何,這次那個人的面容卻是古驁……
雍馳在黑暗中終於平復了呼吸。
會出現那個夢,雍馳想,一定是他太恨古驁了。恨他壞了自己的大計,恨他羞辱自己,恨他出身寒門卻同樣位列諸侯,恨他……
在這樣漆黑而寂靜的夜裡,雍馳放縱著自己的心怨。
他並未發覺,當時在陽光下,封王的高臺上,他既然早就覺得古驁不過池中物,可如今卻這般恨他,又是為何呢?
而出現在雍馳夢裡的古驁,此時趁著晚秋時日不多,正緊鑼密鼓地籌備第二年初春,整軍準備北上出天水抗戎之事。
這些日子裡,古驁在漢中做了幾件大事,
其一,他主持了呂德權的喪禮,表其為守衛漢中而戰死的忠勇,並令長史李崇德一同為呂德權守靈。
其二,他大賞將士,此次戰中諸人,無論生死,皆論功行賞,生者賞爵,死者貴其父母子女。
其三,他令人起草招賢令,以漢王之名,召集天下抗戎義士前往漢中,同赴北地。
其四,他重開科舉,在郡中選賢任能,以補戰損之不足。
其五,他召見了呂德權從前的心腹部屬,待之以誠,同邀抗戎。
其六,他拒絕了有人提出的新建王府之議,舉家搬至漢中郡府,只換了匾額,改稱漢王府。仇牧自告奮勇,為古驁書匾,古驁稱謝。
一時間,漢中之氣象,蒸蒸日上。
古驁著懷歆理抗戎籌備之事,兵甲禦寒衣物與糧草一等,皆由懷歆一手準備,然後方報於古驁。
這日,懷歆來到古驁居處,仍是一襲黑衣裹著纖弱身形,黑髮垂在身後,在腰處編成細辮。古驁聽見門外報聲,放下了手中的竹簡,抬頭望去,見懷歆正揹著日光,一步跨過了門檻,朝自己走來。古驁還記得,年少時的懷歆,在山雲書院中常坐於竹林之間,就連眸色中,也帶著一股清朦的孑然於世外之氣。剛才那匆匆一瞥,古驁一陣恍然,彷彿又看見了竹林裡,那個依寒石而坐的少年。
懷歆走到古驁面前,道:“漢王,我有一事,在心中藏了許久,不知當講不當講。”
古驁看著面前的人,這才回過神來。
古驁邀懷歆入座,笑道:“別人稱我漢王,你我同窗多年,不是一直稱我為驁兄麼,為何見外?”
懷歆卻搖了搖頭,並不入坐,道:“此言我是說給漢王聽的。”
古驁鄭重了面色,道:“孤聽著呢,請懷兄賜教。”
懷歆這才坐了下來,有些憂心地道:“如今漢王在漢中,漢中自然一切都好,可若漢王去了戎地,可就不一樣了。”
古驁聞此言,知懷歆意有所指,便問道:“為何這麼說呢?”
懷歆道:“恕我說一句不敬的話。漢王當日入府尋呂公子,方知呂公子不在,虞太守卻久候。虞太守先父所部將領一等,多居於漢中,對於呂公子之行,可謂瞭若指掌。既然如此,他為何自己不稱王,卻以漢王為王?”
古驁道:“依你之意?”
懷歆道:“虞太守從小家遭大變,其胸中志向,如今我細觀,不外乎是令世庶就此一平而已。然其父不得伸志,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幾敗於‘操之過急’四字,因此虞太守承其父志,願成事,生平唯謹慎是也。”
古驁點了點頭,道:“確是如此,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