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多少事務需要決定?內宮殿宇修葺,物資撥付,人員升遷調轉……凌玉城先前還壓著性子看上一頁兩頁,結果面前的簿冊越堆越高,最後居然出現了厚厚一疊綴著無數年月日時的妃嬪名冊,他終於忍無可忍地站了起來:
“把這些都撤下去。——傳教坊司,奏樂,起舞!”
“這——”
“怎麼,我沒這權力麼?”
“老奴尊旨——”一邊去調人一邊努力向下使眼色,愣著幹什麼,還不去報陛下!
元紹一肚子氣地從前朝趕回。倒不是覺得凌玉城傳女樂有什麼不對,可是自己一頭扎到朝政裡的時候,有人在後宮小酒喝著,小曲聽著,美人兒看著——真的很想把人拎起來狠狠搖上一通。然而急匆匆翻身下馬,即使是他早有心理準備,踏進庭院時也幾乎一個踉蹌。
芳流館後的景風堂前,簫笛幽咽,琵琶聲密如急雨,十數名女樂聯袂起舞。堂前正中放了一張軟榻,凌玉城一襲白色寬袍,斜臥榻上,半溼的黑髮隨意散在肩頭,雙目微闔,似睡非睡。庭中一樹紅楓伸展如蓋,這季節已經悉數被輕霜染透,紅得熾烈的枝葉在頭頂上斜斜披拂,微風吹來,幾枚深紅的楓葉飄飄揚揚墜在衣襟髮梢,豔色迷離,宛如圖畫。
元紹呼吸一凝,不由自主地靜靜停住了腳步。
從來沒有想到入目的竟會是這樣的場景,樹下那人一手支頤,一手執杯,白衣散發,在滿樹紅楓下靜靜斜臥,一段寫意風流態度,宛然魏晉人物重生當世。面前絲竹盈耳,女樂翩翩,這平時的賞心悅目此刻卻只見萬丈紅塵,只管喧囂,卻沾染不了他半點衣袂。
斯人斯景,毫無防備地撞入眼簾,恍惚間整個天地都失了顏色,只有白衣上飄落的楓紅在視野裡烈烈張揚。
在原地出神半晌,元紹才舉步入內,衝著下面隨意揮了揮手。眼見樂工舞女流水一般俯身退下,他也不叫凌玉城起身,自己坐到榻上,信手拈起一片落在他髮間的紅葉:“怎麼頭髮都不擦就坐在風地裡?”回頭掃了一眼周圍戰戰兢兢的下人:“怎麼伺候的!”
凌玉城循聲往他懷裡一靠,更不起身,連眼睛也懶得睜開一下。元紹失笑搖頭,隨手撥了一下他垂落在自己膝頭的散發。自那日凌玉城在城頭揮劍截髮以後,不知不覺已經兩個月過去,昔日最短只到肩上的頭髮長了不少。參差不齊的溼發繞在指尖,微風掠過的涼意夾雜著主人身上的些許熱度,帶起絲絲縷縷的曖昧感覺,纏繞在指尖的觸感細柔幽涼,一時竟然捨不得放開。
“這又是怎麼了?”隨手接過內侍奉上的巾子,元紹細細替靠在懷裡的人擦著頭髮,低聲數落。微微用力在他肩頭輕壓一下,半臥在臂彎裡的身體仍然繃得緊緊地,根本不曾交過來半分重量,恍如剛才那自然而然的一靠根本就是個幻覺。元紹心底暗歎,手下卻是不停,聲音甚至微微帶著笑意:“就是再悶,也不能拿自己開玩笑啊!”一邊衝著周圍揮了揮手,果然兩邊侍奉的宮人內侍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只留下老總管控背躬身立在一邊。
“有點累而已。”凌玉城就著他的動作轉了一下頭,聲音有點悶悶的,“剛才看了一大堆亂七八糟的冊子,煩得很。”
“是麼。”沉吟一下,揚了揚下頜,方才被送到凌玉城面前的大堆後宮事務再次呈了上來。元紹翻了兩下,居然還看到一本前幾年妃嬪賞賜升謫的記錄,隨手拎起來往下一擲:“皇后是做大事的人,這些內廷細務就不用煩擾他了。”
“老奴遵旨——”聲音裡帶著點遲疑,元紹微微抬頭,一眼瞥過去:“還有什麼事?”
“……老奴告退。”只要宮裡維持著沒有妃嬪、最起碼沒有高位妃嬪的情況,就沒有內廷總管不能處置的事。至於哪天陛下又想起來立妃子了……到時候再說吧。
雜亂卻輕悄的腳步聲終於遠去。最後一個人剛剛退出景風堂,凌玉城驀地睜眼起立,轉過身,肅然對元紹一禮:“臣失禮了。”
“……”這樣的轉折已經乾脆到近乎過河拆橋了好吧!元紹愣了一愣,才看定了凌玉城,緩緩搖頭:“朕倒是不計較。——只不過,你有什麼事不能直接對朕說,非要拐彎抹角地折騰這些?”
“臣——”
“這些烏七八糟的事,你覺得憋屈,覺得不痛快,為什麼不出手打回去,為什麼不坦坦蕩蕩對朕說?在獵場的時候你敢把朕麾下的大將挨個教訓一遍,回到宮裡為什麼就不敢了?——朕認識的凌玉城,不是這種放不開手腳的人!”
“臣……”被這樣毫不客氣地教訓下來,凌玉城怔怔地望著